春红和小民干活累了的时候，就直起腰，抬起头，看看城的远处。
　　鳞次栉比的大楼，一座紧挨一座，繁华的街道上车来车往，匆匆忙忙的人如水一潮一潮流淌，纵横交错的街道如棋盘一样，这一切每天都在，却似乎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一直都是在脚手架上干活的人，即便有时候下来走在那些人潮中，却仍然如同水融入不了油一样漂着。
　　这些年，他们到过许多城市，随着活路在城中村或者城乡接合处租半间小屋，一张床板和一床被褥就是一个家。他们修建了多少高楼大厦，自己也记不清。
　　干建筑工，砌墙、粉墙、铺地板砖，这些活他们样样在行，配合默契。砌墙时，春红把远处的砖搬到小民脚下，便于小民拿取，并把和好的灰浆提过来，倒在小民脚下的灰斗里，供小民作业。小民站脚手架上，右手操瓦刀，在灰浆斗子里一旋，往左手拿的砖上一抹，将砖按顺序往墙基上一放，拿瓦刀轻轻一敲，砖就端端正正地垒好了，瓦刀轻轻一刮，砖缝平整、干净。一块一块，一天下来，能垒很多。
　　有时铺地砖，春红还是提和好的泥浆，地砖太重，她拿不动，小民就自己搬，再根据需要切砖、抹灰，一气呵成。快到饭点时，春红提前把要用的泥浆提够了，自己先回去做饭，半个小时后，小民就回来了。粉外墙就危险多了，不论刮风下雨，悬在高空外的工作吊篮就是他的一切。他每次室外工作时，总要仔细地检查好安全防护用具，然后再干活。最喜欢干的活是内粉，在室内工作，太阳晒不着，雨也淋不着，相对轻松点，可这活是实在找不到别的活时候才干。
　　饭菜很简单，买点面条煮熟，放些青菜，剥点蒜，切点葱花，弄点热油一浇，调点盐和醋一拌，每人一大碗。坐在出租屋里的床沿上，呼呼噜噜就吃了，再喝点面汤就行。多年下来，两个人也是累了一身病。
　　他们是城市里的过客，哪里有楼盘，哪里就是他们的落脚点。一个楼盘完工了，另一个楼盘又开始了，他们俩实在，活也干得好，多少都能找到活。手机通讯录里留着一个个包工头的电话号码，他们没活时会打电话一个个问一下，总能找到能干的活。那些包工头有时缺人也会打电话给小民，让他去接活。
　　二十多年过去，他们养大了儿子，在老家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栋小楼。好歹供儿子上了大学，毕业了在城里找活路。有时候在一座城里，却很少见面。需要钱的时候，儿子会打电话，他们把钱转过去就行。
　　眼看老家的小楼留不住儿子，城里的大楼却没有儿子的落脚点。他们着急上火，却又无可奈何。城里的房价太高了，他们买不起。他们天天建楼，却在这座城里建不出一套给自己。眼看着年龄越来越大，身体一天天差了，还没给儿子攒够买房的钱，没有攒够给儿子娶媳妇的礼金。
　　这几年疫情频繁，动不动静态管理，大城市里不敢待，回到老家的小城，还好也能找到活路，工价都一样，房租便宜，离家也近。
　　也许，在小城里买一套房给儿子，也是不错的选择。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在脚手架上的他们，顾不上鬓边白发和佝偻的身子，没命地干起来。为了节省开支，有时候他们尽可能降低生活成本，饭吃饱就行，衣服很少买新的，有亲戚送的一些半新旧的，偶尔也在网上买最便宜的。
　　小城里的天空，一样很高很远，小城里的楼一样很高。也许，再干十年，也能和其他人一样，住上小城里的楼房，接送孙子上学，照看孙子读书，也许还要更多的时间。
　　他们累了的时候，抬起头，看看远处的天空，一片云飘着，不知飘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