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十四晚，我到西安630医院疗养。当日晚，坐在病房外的阳台上乘凉，听到楼下后院一片唧唧啾啾的虫鸣之声，举头仰望，只见头顶上碧蓝的天际里，已升起了一轮浑圆的月亮，将整个大地照得一片银白光亮。
　　头顶上的明月，可是我秦岭南坡家园上空的那一轮？眼看中秋佳节将近，而我和老伴却羁留在异乡的屋檐下，与老家相隔几百里，一时难以与儿孙们团聚。
　　想到此处，便不由得伤感起来，想起唐代诗人王维那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想到我那大孙子程铭城，乳名成成，两月前就被他舅舅和外婆接到户家塬镇下高山村老家去了，因为山阳突发疫情，已在他外婆家待了两个多月。山阳至今还处于半封闭状态，那条七绕八拐的山路，至今还未通车。想孙子了，只有通过视频才能见上一面。成成在视频中百般埋怨他外婆：“我不来，你打电话说接我让我来，现在都不得回啦，都怪你！”他外婆只得好言相劝，安慰他：“我娃不急，等你上幼儿园的时候，咱这儿肯定解封了，到时我保证和你外爷一起开车送你回家。”我在视频中问孙子：“成成，你在外婆那好耍不？”成成高兴地回答：“好耍得很，我认识了三个小姐姐。”我笑骂一声：“才三岁多，就爱和小姑娘玩！”又问他：“你想爷爷和奶奶吗？”成成说：“想得很，我早就想回家了。”
　　我的孙女程卿月，乳名小月亮，一张粉嘟嘟胖乎乎的大脸，不苟言笑，但在家里，她奶奶把她放在我床上，我轻轻摸摸她的下巴，她却笑得咯咯的。小月亮快一岁了，虽然不会说话，却眉眼生动，像极了我的长子。每逢家里人在一起吃饭，她便着急得双手乱摇，呀呀叫着。我说，娃早就闻着饭香了。便用筷子夹一点米饭，一小口一小口喂她。儿媳在幼儿园任教，开学后她把孩子带回娘家寄养在她舅妈家。儿媳每隔两个星期回一趟娘家，与小月亮见一次面。此刻，我仰望着头顶那轮明月，格外想抱抱我孙女，只能看看她爸爸给小月亮拍的抖音。我的一些朋友刷到儿子拍的小月亮的视频，除了关注点赞，还打电话调侃：“老程，你真有福气，有那么个可爱的小孙女，到时候与我孙子谈恋爱，咱俩打个老亲家。”我笑骂：“滚你的，你那孙子长得跟猴一样，还想娶我孙女，做梦吧！”二人便在电话里一阵哈哈大笑。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虫鸣之声，长一声短一声的，如诗人的吟唱。这时，630医院外的中国飞机试飞基地已不再有飞机起飞的轰鸣，除了附近居民楼上的灯光，除了后院秋虫的鸣叫，一切都变得十分宁静。坐久了，我便站起来，手扶着阳台上的矮墙，眺望秦岭，连一点山的影子也没有。这平原太可怕了，将一切都变得平庸起来，隐藏起来了。
　　仰望头顶上的那轮圆月，格外想念长安东三百里路外秦岭下的我那个拥山庐。今夜，我那农家小院中的那片竹林，又该在如水一般的月色下，怎样的摇曳生姿。
　　今夜，面对如此美好的月色，我的家人们肯定早在院内的石桌上摆上烟酒、花生、石榴、栗子、核桃、月饼之类，提前庆祝中秋佳节的到来。此刻，皓月当空，竹影印地，更兼院内花木扶疏，苔痕上阶，八月桂花正在开放，满院浓郁的芳香沁人肺腑，果真是摇竹一身雨，摘花满手香呀！我不养鸟，但因院内西窗下那片竹林高大而茂盛，翠色欲流，便招得百鸟翔集。每到晨暮时分，便听到院内院外一片嘹唳振羽之声，真是个好鸟乱鸣呀。
　　暗想，若在我的小院，面对明月之下的美景，我就是再不饮酒，此时也必然会高高地举起一杯，与家人望月一饮而尽，就像李太白写的那首《山中与幽人对酌》：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