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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10月1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亲亲䦆头
贾书章
文章字数:1968

  现在,我躺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我的浑身锈迹斑斑,面容憔悴。我住在南泥湾偌大一个房子里,成了一件见证那段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革命精神的展览品,被数不清的人观看、拍照。尽管那些闪光灯把我弄得头晕眼花,但我的心里却很高兴,甚至有点激动。
  80多年前,在南泥湾,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开始了。我就是这个时候出生的。我在四处冒着铁花的铁匠炉子,经过烈火的焚烧,铁锤的锻打,淬火的磨炼,我成为一把铁骨铮铮的䦆头。
  那个夜晚,老铁匠粗糙的大手把我高高地举起来,在油灯昏暗的灯光下翻来覆去地看着。我看见,老铁匠的眼光里充满了疼爱,就像是父亲在看着自己新出生的儿子似的。然后,老铁匠用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勾住我的头脑,右手拿起他常用的那个小铁锤,在我的身上轻轻敲了一下。“嘡……”我的身上发出了灿烂的金石之声,老铁匠两片厚厚的嘴唇啜起来,往我的身上亲了一口!黑里透红的脸绽开了笑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像极了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
  我的命运总是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连在一起,我就想着自己会跟着农民去土里刨食,和他们相依为命形影不离。
  但这一次,我和我的为数不多的䦆头兄弟们却出人意料地被送到了一支身着土蓝布的部队,成为这支扛着枪的战士们手里的另一件武器!这简直令我受宠若惊!
  我被分配到某旅的战斗连尖刀排,成为尖刀排排长杨三娃的标配武器,这话可是我第一次见到杨排长时他对战士们讲的。南泥湾的老农梁大爷找来一根榆木,给我安好了䦆头把。杨排长接过来,扛起我就和战士们开进了南泥湾。战士们把枪靠到一棵树下,抡起䦆头,开始了向遍地荆棘垦荒造田的另一场战斗。
  杨排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垦荒战场,他把我高高地举起来,狠着劲儿抡下去。多少荆棘被我斩断,多少硬骨头被我啃下,杨排长的身后,泥土里散发着土腥味夹杂着草根芳香的气息。
  而我,也在杨排长常年如一日的艰苦奋战下变得浑身光鲜,身上淬火的痕迹不见了,变得白亮亮的!有了刀锋的光芒!
  劳动歇息时,杨排长用他那已经磨出了茧子的大手摩挲着我,无比感叹地对战士们说:“真是一把好䦆头啊!不打仗了可比枪管用哩!”
  忽一日,正在田野奋战的部队接到紧急通知,匪军胡宗南来了,部队奉命转移。杨排长撤离时,他实在舍不得丢下我,就退掉了䦆头把,把我绑在背包上。就这样,杨排长所在的队伍转移到哪里,他就把我背到哪里,从来没有把我当作负担扔掉。
  在一次战斗中,杨排长正趴在阵地上阻击敌人,一颗子弹飞过来,击中了我,我只感到“锥溜”一下疼痛,猛地被火灼烧了一样,我的身上留下了弹痕,但杨排长却安然无恙。战斗过后,杨排长把我捧在手里,用手抚摸着我,禁不住地说:“宝贝!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杨排长说完话,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孩子般的感激和虔诚。他啜着嘴,把我美美地亲了一口!那种生死兄弟一般的感情令我至今不能忘记!
  敌人败退后,杨排长带着我回到了南泥湾。我又能为革命发挥作用了!但我还没高兴多久,杨排长就被部队调走上战场了。
  临走前,杨排长双手抱着我,就像要和生死与共的战友分别似的。他对他们排留下来接替他的刘排长说:“这把䦆头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杨排长一边用手比画着一边说:“它原来是有那么长,现在就这么长,但一样为革命发挥着积极作用!你一定要像爱护手中的枪一样用好它!”
  杨排长说着,双手抱起我,又把我亲了一口!然后,无比郑重地把我交给了刘排长。
  刘排长双手接过我,给杨排长敬了个军礼。我看着杨排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南泥湾。
  于是,我成了留守在南泥湾的刘排长的一件武器。刘排长虽然个子没有杨排长高,但敦实的身子满是劲儿,他把我抡起来,奋力垦荒,他们排因为参加南泥湾生产运动大比武成绩骄人,荣获集体二等功。劳动歇息时,刘排长用手摸着我身上的那个弹痕,他抬头望着南泥湾的天,喃喃自语地说:“杨排长,愿老天保佑你胜利归来!”我也在心里默默地为杨排长祈福,盼着他凯旋!
  一个下雪天,刘排长回到营房,伤心地哭了。他得到消息,已经是尖刀连连长的杨排长在山西参加对日军作战时壮烈牺牲!
  刘排长把我捧在手里,哭着说:“要是杨排长带着你这个护身符就不会牺牲了!我也要回部队打鬼子去,给杨排长报仇!”
  刘排长到底是没留下来。临走时,他拿过抹布把我浑身擦干净。刘排长对我说:“你真是个护身符啊!我们劳动也能立功!”刘排长说着也啜起嘴,狠劲地亲了我一口。他说:“老朋友,我就要上前线了,留下你继续为革命发挥作用!”
  于是,我又成了接替刘排长的李排长的一件武器。
  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我的身子从70多厘米高变得越来越矮,眼看只有30多厘米了。部队把李排长他们排10多人调去挖窑,为军民过冬烧炭。
  那年夏天,雨水较多,由于选择的窑址土壤结构不好,李排长带着我去掏窑洞时突然坍塌,李排长几人和我被埋在了窑里。
  清理烈士遗物时,我被旅部一位干事找出来,他说:“使用过这把䦆头的杨连长、刘排长、李排长都牺牲了!把它留下来做个纪念吧!”
  我被部队一直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