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当雄鸡的第一声鸣叫打破黎明那份静谧安详的时候，秦岭南坡还是迷蒙一片。天还没有大亮，空气里潮润润的。散住在多处沟岔里的大工小工们早已起床，他们拧开自家场院的水龙头，三两下洗漱完毕，开水就馒头或一碗手工挂面就解决了早餐。
　　这些人住在不同的乡镇，有的相距三五里，有的相距十几里甚至几十里。他们有一个姓牛的“头领”——老牛。老牛人如其姓，为人诚恳爽快，本分低调，行为穿衣随和朴实，没有丝毫老板架势。民工们无论年龄大小，都喜欢跟他干活，也喜欢亲切地尊呼他“老牛”。
　　老牛是商州城西段城中村的居民，中等个头，约莫四十出头，留着稀疏的短发。健康红润的大脸盘上，双眼皮大凤眼精神明亮，给松垮显胖的身型平添了朝气与活力。
　　几十年来，一大批农民工一直跟随老牛活跃在商州北乡，从事各类建筑工程。其中，大多是房屋承包建造工程。常言道：人财两旺。老牛的品性也给他带来了更多的财运和机会，找他承建的人真可谓络绎不绝。他领着几支规模不小的建筑队伍，在商州北乡一干就是十几年。
　　这些跟随老牛谋生的大工小工，他们一早从家里出发，骑着摩托，单骑十几里路，赶往老牛事先派定的工地。一进入工地，摩托车随便在附近的草丛里、空地上一放，一伙人就配合默契，一齐大干起来。他们的人员搭配一般是一个大工配备两个小工。
　　为了抓住早上的低温时段，从清晨到中午十二点多，他们搭高架、贴墙、和灰、运砂……一刻也不停歇。干活间，他们几乎很少说话，偶尔只听见一两个要求工友配合的声音。他们无需监督、无需引领，雷厉风行，各干其活。渴了，就在运送砂石或拿取工具的中途，顺手抓起自己提前放在地上的大口杯或水瓶，举高“咕嘟咕嘟”大喝几口，或者一饮而尽。放了杯子，站起身接着干。
　　太阳火起来了，他们衣服的前胸后背都已湿透，一顶顶草帽扣在了头上。可他们似乎干得更起劲了，蛮牛一般踏实卖力。两手抓住水泥袋的两端，“呼哧”一下就将一整袋水泥搬到了搅拌机跟前，“嚓嚓”两铁锨扎破包装袋，两手一提就倒进了搅拌机，顷刻间灰气飞扬；他们推着运料车，猫腰瞅着前方，快跑着硬是一口气将一满车沉甸甸的砖块或砂料送上一个短坡。墙头，房顶，大工师傅手中的瓦刀一刻也没停过，抹砂浆、放砖块，敲平、刮砂……“当当、叮，叮叮、当、当……”瓦刀单调枯燥的敲击声不时在燥热的晴空中回荡。汗水从发际边淌下来，汗盐渍酸了眼睛，他们便拽过搭在肩头的毛巾，摸一把了事。
　　“开饭了、开饭了……快快洗了吃饭……”烧饭妇拉长了她脆生生的嗓子喊了又喊，大工小工们依旧不立即收工，依旧稳扎扎地劳作着，硬是要将各自心上计划的活计做完。饭盛好了，催促声再次传来，工匠们这才陆续擦洗了一起去吃饭。
　　饭后，一伙人找个阴凉处略微歇息，喝一杯浓茶，吃几口香烟，说会儿话，大约两点多开干。太阳的精神头更猛了，火辣辣的，所有人的衣服几乎全贴在身上。他们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顶着草帽，任凭汗水在亚铜色肌肤上默默流淌。这样，直干到下午六点半或七点半，渐次收工，各自骑上摩托，赶着暮色归去。
　　这些年，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许多大城市都在大搞城市基建与楼盘开发。我一度听说像这样的工匠，在那里很受欢迎，而且薪水也相当可观。由此，我就搞不明白，像他们这样勤苦出色的工匠为何不放开手脚，去外面的世界闯荡。
　　后来一段时间，我和一些工匠们相熟了，终于忍不住说：“都说你们这行当，这几年在外面也很吃香？”
　　“那当然。有人就赚得盆满钵满。”
　　“凭你们这手艺，这精神！为啥不出去？”
　　“大地方人欺生！”
　　“他们见你没多少文化，动不动就找茬。”
　　“还克扣工钱，用很难听的话骂人。”
　　“看不顺眼，三两下就砸毁你干了几天的活，还要咱赔笑，送礼……”
　　“咱有的是力气，要硬气地说话，用力活着。”
　　“就是。咱们不吃那一套，咱们要用力活着。”
　　……
　　用力活着！咱们要用力活着！这响亮的回答多似倔强傲气的云横秦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