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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11月1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果子狸
左 右
文章字数:2083
  秦岭南坡的风穿过满是桂花香与泥土香的密林,轻轻地吹拂着,带着羽毛般的柔和与轻盈。被它扑打的橡树叶子“扑啦扑啦”响,像一双双小型的翅膀在飞舞。阳光透过黄绿相间的疏影,把整个林子照耀得既明丽又舒适。
  麻地湾——一个四周都被大山与林子包围的村子,地处秦岭南麓的一个盆地中。一条自丹江源头流下来、从村口一穿而过的长河,让这里的气候既有南方的温热湿润,又有北方的寒冷干燥。我家屋后的那片林子也因此成了动植物的天堂。
  正值秋天,暖阳已从坡上落下,山腰却还敞亮,天边仅剩的霞光像约好似的全都凝聚在林子周围。炊烟从茅草屋顶上冒出来,像一把尖刀刺入日暮中,林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越是悄无声息的时候,猫头鹰、锦鸡、灰兔、松鼠等飞禽走兽越喜欢出来玩耍。这片林子赋予了它们无比纯净的好奇心,它们也呆头呆脑地从洞里或巢里跑出来探险,即使林子的某些角落会时不时地出现它们的“敌人”——看门狗与家猫。
  林子里那覆盖着厚厚一层落叶的地面丰满而柔软,踩上去,每一处都有它们独特的秘密,或铺着大小不一的毛栗子、橡子,或散落着核桃、松果,或埋着熟透的野柿子与榛子。腐朽的树桩上布满了鸟粪、青苔、木耳与地软,偶尔还有几只懒洋洋的蜗牛。这些,都是这片林子里的动物喜爱的美食。
  屋后的林子,贮藏着童年的美好回忆。记忆中,午饭时我总是匆匆从碗里扒几口饭,就准备出门。
  我带上我的护卫——狼狗黑虎,一起去林子里探秘。
  秋天的林子不同其他季节的,在茂盛的灌木丛中,蕨类植物与橡树树洞之间,总会冒出很多让我心生好奇的动物,其中有一种值得细说。它像老鼠,但又比老鼠大很多倍,而且没有老鼠那般细长的尾巴;它也有点儿像野猪,但毛色有花纹,尤其是脸面上的花纹黑白相间,非常惹眼,而且鼻子也比野猪的娇小且短;又有点儿像黄鼠狼,但面目比黄鼠狼更和善一些……总之,它是一种四不像的动物,但又有一个好听的学名——果子狸,也叫花面狸。
  父亲告诉我,果子狸是一种昼伏夜行的动物,与猫头鹰非常相似,它们都是闻风而动、只身独行、身手过人的夜行侠,有着非常出众的夜间视力和捕猎利器。一般情况下,能在下午遇见它简直是一个奇迹。
  那个午后,果子狸意外出现了。
  我想,它选择白天跑出来,肯定是饿坏了。要知道,果子狸大多时候还是很怕人的,也怕比它凶狠的动物,更怕阳光。它选择铤而走险,或许远不只是饥饿这么简单。兴许是奉妻子之命,来为嗷嗷待哺的孩子觅食。
  果子狸的嗅觉很灵敏,对人体散发出的味道尤为敏锐。只要林子里有人出现,哪怕隔着数十米远,它们都能提前准备好逃跑的姿势。这真让人头疼!
  好在黑虎的嗅觉更为灵敏,我们还在几十米开外呢,它就已经锁定了方向,狂叫不止,甚至使出全身的力气,气势汹汹地恨不得立马挣脱链子。顺着黑虎示意的方向疾走,远远地,我就看见一个黄褐色的家伙,大概是饿极了,嘴里还叼着半片树叶呢。那正是一只果子狸,它扭头看向了我们所在的方向。我们想要再靠近一点儿,可还没等我们挪步,它就开始行动了,虽然它的奔跑速度不是很快,但它能够机灵地找到有利的地形,三下五下就消失在石林与树林间,独留黑虎一脸怒气地在原地嚷嚷,仿佛在埋怨我手里的铁链妨碍了它。
  这样的情况多了,我就不爱带上黑虎了,怕它误事,因此也有了与果子狸静静“会面”的机会。它知人知面也知心,不再怕我,在我不远处放肆地吃着从树上落下来的稀烂的柿子或刚从地面冒出来的地软。有时,它与我面面相觑,脸上没有以往的惶恐与焦灼,也不躲避。我不走动,它也不动;我转移目光,它也转移目光,真是个异常警觉、聪明的家伙。每次见到它,我心里都痒痒的,总想抓住它。遗憾的是,它虽然看起来笨拙,但脑子与四肢一点儿也不笨,每当我准备下手的时候,它总是快我一步,麻溜地躲开。
  小时候,我经常遇到从外村来的背着布袋与猎捕工具的农户,在我家屋后的林子里捕捉果子狸,那些工具,有的是钢叉,有的是铁网,大多是自制的,灵活小巧,不失精良。看到这些,我心里隐隐作痛,甚至憎恨起外村的那些农户来。为什么要猎捕属于林子的珍贵的小生命?
  有时,我会让黑虎去给它们通风报信,让它故意对着林子狂吠不止;有时我会在光秃秃的水泥屋顶上点燃稻草,浓烟随风飘向林间,引起灰兔、果子狸等动物的警觉;有时,我把一些柴火、荆棘、木头堆积在通往林子的唯一一条小路上,为那些农户进山制造障碍。
  幸好麻地湾的秋天不像夏天那样昼长夜短,也不像别处的秋天那样长久地繁荣兴旺。一阵秋雨下过之后,渐起的寒意开始在林间升腾。果子狸好像感觉到了秋天与农户们的敌意,它们再也没在午后出来过。我在树洞下故意丢了一些玉米棒子,却“无人问津”。它们有时察觉到我的造访,会从树洞或者石缝里露出脑袋,滴溜着眼睛拍打着尾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或者在树洞里发出“吱吱喳喳”的叫声。即使是夜间,农户们似乎也很难再捕捉到它们了,大多空手而归。见他们狼狈地从林子里出来,我脸上挂着不可名状的笑,心里有说不出的踏实。
  大自然总是给予我们意想不到的馈赠。
  大半个秋天下来,果子狸所贮藏的粮食足够让它们在这片林子里度过一个安全而又富足的冬天。
  这些馈赠,也足够让我满怀期望,我期待来年春天,在这鸟语花香、人兽共居的秦岭深林,还能与果子狸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