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7版
发布日期:2022年11月2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雨润青瓦
余显斌
文章字数:1762
  细雨丝丝地落下,年年岁岁,都是如此。故乡那时当然没有现在这样整齐的楼房,都是土房,上面盖着小青瓦,是自己烧制的。这些小青瓦,好像是为细雨准备的,为水墨一样的风景准备的。小青瓦一般比别的瓦要小一点儿、厚一点儿、结实一些,烧过之后,一片青灰色。村人将之称为“鸽子灰”,很形象的。这样的瓦铺在房顶上,一排排很整齐,也很好看。
  下雨的时候,每一片瓦都湿润着,更青更灰了。
  有时,雨落下,就化成了气,因此,屋瓦上笼着淡淡的烟雾,若有若无的。家家如此,薄薄的雾浮荡着,将一个村子罩着了,将土地庙罩着了,将四周的草木也罩着了。有人在雨中走路,轻轻地说着话,话语也被雾气包裹着,朦胧柔和,软绵绵的。
  整个村子静下来,只有细细的雨落在小青瓦上,带着柔柔的声音。人坐在家里,仿佛听见了,仿佛又没听见,可心里是听见的。院子里,虫鸣少了,即使有一声两声,也很轻微,好像蘸着雨一样。虫儿也害怕雨吗?小时候下雨时,我们会站在台阶上,伸手接着雨滴,然后缩回手,用嘴有滋有味地咂着。这有什么味道啊?但是,我们小时候就爱这样,一直到娘在喊:“快回来,衣服打湿了。”然后,被娘拉回去。那些才出生不久的小虫子,也会如我们小时候一样,站在洞口接着雨水,被它们的父母拉回去吗?谁知道呢!
  一夜细雨,一夜轻柔,一夜轻盈无梦。
  第二天醒来,天晴了,太阳照在窗帘上,干干净净的,映衬得房子也一片洁净。院子里有同伴的叫声和笑声,叽叽嘎嘎传来。慌忙起床,天晴得如蓝玻璃,云朵如棉绒一样,轻悠悠的,一直飘到山尖那边去了。对面的山坡格外干净,草儿如理过头发,看上去很齐整,很精神。有山歌的声音从朱家包上传来,一直传到耳边:“三月采茶是清明,家家户户上祖坟……”歌声一路到了山顶,然后唱歌的那个移动的黑点不见了,可仍余音袅袅,若有若无地回响在天边。
  我站在门前,呆呆地看着那儿。
  我想,那儿一定是最远的地方吧。
  我想,我如果站在那儿,娘就找不见我了,就会惶急地喊着,满村子跑着叫着:“娃儿,快回来啊,吃饭了。”
  多年后,当我四处漂泊的时候,我才知道,朱家包并不远,就是我故乡的一部分。朱家包的山顶,时时被雾气罩着,上面的黄栌树到了秋天,叶子就红了,如枫叶一样红,罩着那儿的人家。
  那儿的人家有一个女孩,和我一般大,皮肤很白,睫毛翘翘的,在一棵大杨树下住着。那次,我们去舂米,她在旁边玩着,睫毛一忽闪一忽闪地问:“你在哪儿住?我没见过你。”我指指山下的村子,指指山弯的那一丛榆树。
  她“哦”了一声,仿佛明白了一样。
  长大后,她嫁到了远处。
  小城镇建设后,那个村子人都搬走了,朱家包空了,那儿的臼也就荒废了,再也没人用了,也用不着了,村里人都买米吃。
  只有雾气,仍然日日升起,日日退去。站在山坡放牛的男孩,不再看着山包的雾气了。山包的那个女孩,还记得当年那个舂米的孩子吗?还记得那句“你在哪儿住?我没见过你”的话吗?
  雨落下的时候,田里的水就平了、满了,一片一片白亮着,倒映着山的影子,树的影子,在水中一晃一晃的。一行行秧苗绿乎乎的,也映衬着自己的影子。
  娘拿着一根棍子,在田埂上插了洞眼,点上豆种,有四季豆、有豇豆。豆子发芽,顺着插在一旁的竹竿扯出藤子,冒出叶子,开着紫的白的蓝的花儿,蝴蝶一样,翩翩欲飞。花儿凋落,就长出青嫩的豆角。
  到了黄昏时候,娘就带着我一起去摘豆角。
  水田里,青蛙呱呱的叫声格外响亮。夕阳照着水面,一片红润,一片清光。有时,青蛙一跳,水就荡漾着一丝丝波纹,将天光搅碎了,将云朵搅碎了,还包括山和树的影子。豆角摘罢,娘拉着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在夕阳里。此时虫鸣是另一种雨,密集的雨滴,在近处零落着,在远处零落着,甚至闪射着丝丝的光泽。我想捉一只虫子用秸秆笼子养着,挂在帐子里,让它给我一个人唱歌,可一直没有捉住。
  夕阳的光落在柳丝上,柳丝如及腰的长发,羞涩地飘拂着。
  河水很静,映衬着夕阳光,如锦缎一样,很喜庆,也很安详。
  薄薄的烟岚慢慢升起来,远处近处小孩的叫声慢慢静下去,整个小村都被烟岚罩着,进入一种安宁,一种亘古的和谐中。远处的朱家包,也慢慢变成了一种蓝灰色,有房子和树木的地方,层次显得深一些,其他的地方浅一些。更远处的山影,只有一些微微的大意罢了,和薄蓝的天光交接着。
  小村,显得更安静了。
  我拉着娘的手,走在安静中,走在另一种水墨般的和谐温馨中,走在永远也走不出的小村记忆里,一直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