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乡人过年吃的豆腐不是买的,而是自己亲自做的。那时农村人生活十分贫困,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肉,也只有过年那几天才能天天吃上豆腐。老家人常说:“没肉就数豆腐!”可见豆腐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仅次于肉。记得当年乡亲们家里过事时,没钱买肉就直接用豆腐上席,称之为“素席”。
当年,做豆腐的原材料黄豆是自家地里产的,不用花钱买,豆汁是在村里的石磨上磨的,出点力气就行,做豆腐时也只需投入柴火和工夫罢了。当时市面上一斤黄豆能换斤半豆腐,但亲自做的话,一斤黄豆能做二斤多豆腐,做一座豆腐还能落下十来斤豆渣,那年月劳动力根本就不值钱,所以乡邻们都喜欢亲自做豆腐。
做豆腐必须提前一天泡好黄豆,记得儿时我家年年都要泡18斤黄豆,预计能做40多斤豆腐。到了第二天早上,黄豆粒都泡胀了,就可以担到磨坊去磨汁了。母亲用水冲洗干净石磨,舀出鼓鼓胀胀的黄豆粒倒在磨眼上,父亲把从家里带来的棍子穿在绳套里,我们全家4口人每人扛起一根磨棍,齐心协力推动石磨,乳白色的黄豆汁便顺着磨道口欢快地流淌到水桶中。
刚磨好的豆汁里含有大量豆皮和豆瓣渣,需要过滤出来。父亲在锅口上方的楼椽下吊起一个十字形木架,母亲取出预备好的老粗布,把布的四角绑在十字架的四端,便做成了过滤包。母亲用葫芦瓢舀出一大瓢一大瓢的豆汁,接连不断地倒进过滤包中,包便圆鼓鼓地不断下坠,活像一个白花花的大屁股。过滤后的豆汁直接流进锅中,豆渣则滞留在包底了。小时候过滤豆汁时,我总喜欢喊:“包中尿尿哩,尿到锅里去了!母亲就批评我,不能把吃的东西说得那么难听!”
煮豆汁过程中火候很关键,通常会有豆汁粘在锅底被烧焦形成“锅网子”。火过猛时,锅网子容易破裂,那样做出的豆腐中就有黑色锅网渣了;火凉了,豆腐产量会降低,可见火候之难趁。通常都是由父亲搭柴烧火,母亲不停地搅锅指挥。豆汁煮熟时,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豆香味。我迫不及待地要喝豆浆,母亲便给全家每人舀出一大碗豆浆,调上白糖搁在案板上晾着。待锅里泛起波纹一样的豆腐皮儿,母亲赶忙用筷子挑起放进我碗里,新鲜的豆腐皮细嫩筋道,爽滑可口,同豆浆一样有股淡淡的苦味——那才是最醇正的豆香味。
挑过豆腐皮后,就到“点浆”工序了,母亲把二两多石膏倒进碗里加水溶解,再用小勺把石膏水沿锅边缓缓倒入锅中,遇到石膏水的豆浆立马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不断形成絮状的豆腐脑。点浆结束后,父亲连忙在院子里摆好低桌,桌面上放置一大竹筛,筛子底上已铺好老粗布,母亲把从锅里舀出来的豆腐脑全部倒进竹筛中,浆液就顺着老粗布的布眼向外渗,等控完浆液后,父亲就赶紧把老粗布的四角收起,压上篦子,篦子上再压上一块脸盆大小的鹅卵石。受到重压后,浆液就源源不断地从竹筛下涌出,等渗完浆液,估摸豆腐已经成型了,父亲就取掉负重物打开粗布包,一团洁白如玉的豆腐就神奇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母亲取出菜刀把豆腐切开,分割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全部放进斗盆里,再给盆中倒入凉水,让水面覆盖过豆腐块,以后每隔几天母亲都会给盆里的豆腐换一次新凉水,这样不断换水,豆腐就能保存很长时间。
一晃多年过去了,后来村子里有了打浆机,比石磨更省力高效,于是石磨就慢慢地退出了人们的生活,磨坊因无人修缮,终于在一个风雨之夜倒塌了,两片磨扇被乡亲们铺在村前的水渠上作了石桥。如今,村里的青壮年都外出务工了,过年时再也没有人做豆腐了。但每逢过年时,我就会想起全家人一起推石磨做豆腐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