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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4月13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遇 见 高 兴
文章字数:2071
  季 风
  清明雨中走棣花
  棣花是个镇,人说的去棣花,实际不是在镇街道上,而是贾平凹的老家。十多年前,贾平凹的小说《高兴》出版,又拍成电影,包括《秦腔》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一时风头正劲。丹凤县利用家乡名人效应打造旅游品牌,也把棣花街改成小说中的清风街。我一直想去看看钟灵毓秀的商山乡土,是如何灵佑奇人的。
  清明前夕,我知道平凹先生会回老家,就告知他在棣花见。他说:“今天极为不便,除过今天就行。”他经常忙家族老人子侄等难事,家事是家庭私隐,我得尊重他说的不便。但我已到了棣花,路口下车,撑伞。风斜,有细密的中雨。按当地规矩讲,上坟提前三天上了,该培土培土,让坟包坚固,该栽树的栽树,让祖先头顶上有遮风挡雨挡烈日的树荫。对家乡的概念他告诉过我,父母在就有家乡,父母不在了,以前常回去的地方就会越来越少。清明、除夕上坟祭拜一番,或者遥祭一番。
  平凹先生忙得见不上,我就想到了刘高兴。街上有点空旷,遇到一个匆匆低头走路的中年人,搭讪问候,对方态度热情,本来他要引我去高兴家,但又急着去邮局,街口看见高兴家的指引牌,说顺坡走几步就到了。
  在棣花,你一定要见刘高兴
  大门敞开,不像普通人家户门半掩。廊间有大案子,有个伏着头压黑礼帽的男人,我“哎嗨”了一声,才惊醒了对方的午睡。他是刘高兴,也是院里的主人,每日工作就是为来见他的人签名售书,书是他写的《我和贾平凹》。
  我们聊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大作家贾平凹。他称呼他叫平,说大平一岁,他们母亲一个姓。平是贾家的长子,家族百般疼爱,最大特点是学习好,字写得尤其好。小时候两人一块滚铁环、玩尿泥、上树掏雀、下河摸鱼,后来一起成了返乡青年,他先去当兵,两年后,平上了大学。两人书信来往,他的文字水平,估计就是和上大学的贾平凹一来一往写信提高的。当了六年兵,转业回乡在县政府招待所当炊事员。有人说他毛糙,把灶上的饭搞成剩饭剩菜,提回去喂自己家的猪。他说他生儿子,生到第四个,人家把他劝退了,所以当副业工的路子断了。
  他在长白山当过工程兵,用风钻在大山上打隧洞,他体力好,用推车倒渣土,可以在洞口透口气,避免了矽肺病。退伍后他结婚、生娃,从此日子就紧张得没有喘过气。后头孩子大了,去西安卖蜂窝煤,他也相随跟去,由此进入了乡党平凹的视线,也有了《高兴》的小说和电影。少年伙伴的映照和鼓励,他也学作家买了笔墨,虽少了文人书房的氛围,但在废报纸上能写大字。他甚至花时间去写书,记录了他和贾平凹儿时生活的交往。也是遇到木南、肖云儒、孙见喜等一帮子文人教授及出版社编辑煽惑,促成了他在棣花的家签名售书,变成上班有收入的状态。
  但生意也有局限性,游客只是买一次,一点不如在县城开个卤肉店。但他说人要读书,农民也要有文化,他和作家职业比,作家只是更像写书出版的另一种农民。
  刘高兴在《高兴》电影之后,一夜成名,被一群热心的记者帮忙,也真在某年进了西安一所大学,顺利通过入学考试,变成西安文理学院新市民班的大学生,学校对他学费、杂费、书本费全免。从此,他白天拉煤卖煤,兼收破烂,晚上进大学校园读书。在58岁,完成了一个农民不可置信的大学梦。同学们知道他拉煤,那时西安城市普遍烧蜂窝煤炉子,都让他为自家送煤。在西安,他和贾平凹的交往也没有断过,不过他知道他是著名作家,人前谦卑叫贾老师,只两个人时,才叫他平。
  戴眼镜、礼帽,穿戴如教授
  他穿戴有城乡绅士的风度,尤其是顶上戴了黑呢子礼帽。他说,签名售卖与著名作家贾平凹儿时生活的书,既为补贴家用,也为追求快乐和尊重。和我聊天的过程中,他接待了几个前来买书和书法的人,微信收款、打发走来人,他领我去看贾宅,听说平也今天回来,说去蹭几根烟抽。陕南人说话幽默,尽带智慧。他说某次平回来,他是饭后去,贾家正在堂屋围着吃饭,他说自己吃了饭,看贾家人咋招呼。作家也不迟钝,语言幽默,说你把饭吃饱了,那就吃肉。
  他领着我朝上走,几十米远,就是一户大门朝南端开的人家。一个端庄的中年女性出来,高兴说是平凹弟弟再娃的妻子,他问贾老师回来了么,对方说人没在。我解释说,贾老师告知今天家有事,不便打扰,肯定他人还没有回来。
  在高兴的展馆,有他写的字、绘的画。正看着,有电话响,他说是有人约他去烤火。下雨天冷时,当地人会在家烧柴取暖。我也感觉潮湿阴冷,说请他去街道喝酒,继续聊的话题。我们便来到一个小店,一斤莲藕酸汤饺子,一个小菜,一瓶绿瓶的西凤酒。喝了少半瓶,高兴有点醉意,心头却舒畅了。
  我得回西安了,高兴告诉我棣花的高速出口有返西安的车。他领我在街道左拐,桥墩有粗糙的台阶,他腾腾地攀登上去,脚步稳健,一点不像年过七旬。
  高兴指着隆起的山丘,说平凹父母墓地就在上面。若是天晴或者时间宽裕,可以上去看看。平凹曾经真诚地说,假如命运置换,自己种地、吊挂面、养猪、拉煤、捡破烂,肯定不如高兴。高兴若上大学,在图书馆看三年书,分配在出版社编书、写作写字,肯定样样出色。那时不是他写一本叫《高兴》的农民进城又返乡的书,而是高兴写一本叫《平凹》的书。见到高兴,我也觉得自己不如高兴。我们总把苦涩的日子过得更满腹心事,而高兴能把农村及进城的日子过得心底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