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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5月13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垂 柳 的 呼 唤
南书堂
文章字数:1495
  听见母亲的喊声,滚铁环的我、捡猪草的姐姐、捉迷藏的弟弟妹妹,就纷纷回家了。母亲站在院边,甩动着身后的长发,声腔的尾音拖得比长发还长。这是我记忆里存留的母亲年轻时的形象。也许因为长长的头发和长长的呼唤,成了我母亲的标志,当我见到丹江岸上的垂柳,我把它也当作了一位天下的母亲。
  垂柳的一身长发,鹅黄嫩绿,飘飘逸逸,有着和母亲一样的气息、一样的美。也像母亲一样,它站在堤岸上,一呼唤,远处的水便奔跑而来,涌起兴奋的浪花,春风来了,鸭子来了,花朵开了,连天上的云也迈着雨滴的脚步,往地上赶。垂柳的孩子们全回来了,一个春天又回来了。我听不见垂柳的唤声,即使听见,也不懂。但毫无疑问,它的孩子们能听见、能懂。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事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和语言系统,都有别的事物难以知晓的秘密。
  也有相通之处,比如美。我的母亲爱美,我小时候常折来一两枝花插到她头上,她费好大工夫梳整的发型被我弄得很是零乱,她非但不恼,反而分外欢喜。我发现,垂柳似乎有着和母亲同样的心理,它乐于鸟儿栖落枝头,一只鸟是一朵花,一群鸟是满头花,美人配花朵,还有谁比它美呢?叽叽喳喳的鸟儿吵翻了枝头,吵乱了它的秀发,春风就不停地替它梳理,风尘沾在它身上了,雨滴就忙不迭帮它洗浴,还有谁比这一大家子更温馨更幸福呢?而河水把一面镜子摆在垂柳面前,让它随时能看到自己的美与幸福。
  那时候,我和一群小伙伴喜欢来丹江河岸玩耍,仿佛我们也是被垂柳唤来的。我们模仿电影里的小兵张嘎,或者连环画里的小英雄雨来,玩着擒敌游戏。手上的枪,是提前自制的木头枪,头上戴的草帽,是情急之下折来垂柳枝条编成的。垂柳一边捋顺它的长发一边欣赏我们的游戏,却不像我们的母亲一发现就是一通呵斥。但我们的游戏不一会儿就无法进行了,轮到谁扮装反角,谁就使性子不情愿。我们也没有不欢而散,知道还有快乐在等着呢,所有目光就又一次聚集到垂柳身上。
  我们选稍粗一些的柳枝,用小刀截成长短不一的段节,一只手紧握段节一端,另一只手轻轻均匀转动,一个圆筒般的树皮就完整褪下来,手指掐去圆筒一端的粗糙外皮,只留一层嫩而薄的内皮,将内皮捏扁,一个吹奏乐器便制成了。我们把它称之为柳笛。我们吹着各自的柳笛,唢呐队一样走在河岸上,惊得鸟雀四飞、行人驻足,惊得春风也停下了给垂柳梳理发枝的活计。
  垂柳不单带给了我童年的乐趣,直到现在,每每漫步于春日的丹江堤岸,垂柳仍会赐我几分轻舒和欢愉、几多绵绵思绪。它的清新与柔美也不单是我独享的,而是人和万物皆可感受和分享的公共资源、普世恩惠。因此,从古到今,人们从垂柳独特的具象中凝练出内涵丰富的意象,并赋予诸多感情寄托,最具代表性的当属爱情、相思情和离别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是借柳喻爱;“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是缘柳思乡;“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柳管别离”更是直接道出垂柳的意象功效。作为一种普通之物,千百年来,垂柳却被人们热爱着、歌咏着,不断碰撞着人们最灵敏、最柔软的情感神经,不得不说,这是人与柳共同创造的传奇。
  垂柳的形象,已成为我们心中一种永恒的美,垂柳也尽力守护着它的形象、它的美。它有过苦难,那是它被刀斧砍去枝干之时,但它用迅速分蘖出的更多枝条,抹去伤痕和苦痛,以至于它呼唤回来的孩子们看到的母亲,总是秀发飘飘,总是风韵绰约。就像我的母亲,年少的我分明知道她受别人气了,但在我们兄弟姐妹面前,她从不落泪、流露出委屈。直到年迈,她也只报喜不报忧,不愿告诉我们她的病痛。啊,天下母亲,竟如此相像。
  又到春天,又见垂柳在呼唤它的孩子们,而我的母亲却抛下我们,去了遥远的天堂。我走在丹江岸上,眼前似有镜头在垂柳和母亲之间来回切换,心遂喜悲交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