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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6月10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南 原
秋子红
文章字数:1500
  太阳像一只金黄色的草帽,斜挂在庄西,村口通往南原的土路两边,白杨树落下来一绺绺长长的阴影,日头早已偏西了。我们提着镰刀,一群群叽叽喳喳出了村庄,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们背着背篓,七八岁的小屁孩们提着襻笼,我们踏上通往南原的土路,去南原上割草。
  南原,距我们村庄有二里多路。一出庄南,一眼就看见田地的深处,横亘在视野尽头的南原,莽莽苍苍,像一道山梁,从西面罗局镇的方向延伸进东面一座叫强家沟的村庄,原坡上从春到秋,野草、树木透着苍绿。南原的原坡,被爱惜田地的村人们平整成梯田,一台一台直到原顶。原顶上,阡陌纵横,一片平坦,三里多远的原边下,就是渭河川道。
  站在南原原顶,向北一望,就能看见田地深处我们的村庄。此刻,村庄被一片苍褐色的树木笼罩着,只在树木的缝隙露出几户人家的院墙和屋顶,我们日日居住,总以为浩大无边的村庄,在南原上打量起来,它显得是那样的小,小得就像田地深处一个土疙瘩,透着一种亲切和熟悉,又有着一种新鲜和陌生。
  春天一到,南原的土坡便开始泛绿。南原,无疑是村庄里的孩子们拔草、割草的好去处。刺芥、打碗花是猪口中的美味;洋槐树叶、构树叶是羊最爱吃的;野苜蓿、茅草、板板草、牛筋草、莎草,是喂牛喂马的好草料。大自然是一个孩子成长中最好的老师,洋槐树、构树、桑树、楸树,艾草、刺荆、马齿苋、蒺藜,南原土坡上的树木和野草,我们都能叫出它们的名字。傍晚时,我们背着沉甸甸的背篓,提着实腾腾的襻笼,总会满载而归。
  对嘴馋的乡村孩子们来说,南原无疑是一座长满各种美味的乐园。春天洋槐花开的时候,站在南原土坡上,一伸手就能捋下一把把洋槐花,粉白粉白的洋槐花,甜津津香喷喷,吃得我们嘴里呵出的气都是芳香的;夏天,在南原土坡上的树林里,我们总能找到结满紫红色桑葚的桑树,挂满鹌鹑蛋大酸涩杏子的杏树;深秋时节,我们会把结满软枣的树枝折下来,回家挂在墙上,三五天后,那些羊屎蛋大的软枣会变黑变软,吃起来又软又甜。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南原土坡上有一种我们叫“香棒槌”的植物,它的叶子边缘呈细密的锯齿形,用剜草的铲子挖出它的根,细细的就像一根小棒槌,吃起来特别甜,特别香。
  故乡是一个“一脚踏三地,鸡鸣听三县”的地方。南原西北方向的罗局镇以及我们村庄,属于岐山县;南原东边那座叫强家沟的村庄,属于扶风县;而南原顶南边原边上杨家原、魏家原、韩家原等村庄,则属眉县管辖。有时候,村庄里那些胆大的孩子,会领着我们从南原原顶向南走三里多路,一直走到魏家原。站在魏家原村庄边,可以鸟瞰原下的渭河川道。
  极目远眺,秦岭像一道钢蓝色屏障矗立在远处的雾霭里。川道里,渭水像一条银白细亮的绢带,从西往东缓缓流去。渭河南岸上,那一幢幢高楼簇拥着的地方,据说就是眉县县城;渭河北岸上,那些摊展着的田地、村庄间,陇海铁路像一柄黑沉沉的钢刀,从东往西一头扎进远方。望着望着,铁轨上开过来一列果绿色的火车,火车汽笛一声长鸣,我们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在轰隆颤动,不久火车消失在远方的雾霭里。那列火车从哪里来,它将驶往哪里,最终它又将停在何处?小时候,我曾想过许久,但始终想不明白。
  许多年后,现在每次回到故乡,我都要上一趟南原。出了家门,骑车沿家门口那条宽阔的柏油公路一路向南,十几分钟就能到达原顶。原下土坡上,树木森森,一片片麦子或者玉米在静静地生长,大地一片肃穆、寂静。我知道了,在故乡的县志上,南原其实叫积石原,它西自宝鸡千河,东至武功县的川口,全长达百余公里。我已见过真正的大山,我知道南原它根本就不是山,它只是渭河北岸上一座黄土台原。可是在我内心里,南原依然是一座山,它将一个乡村孩子托举起来,让他从高处打量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着的村庄,从高处张望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