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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7月1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蓝小雨
喻永军
文章字数:1826
  认识蓝小雨是个午后,那时茶山上正下着小雨。蓝小雨跟一个矮个的女孩,沿着观景台的小路往上走。后来蓝小雨说她也看见了从观景台走下来的我,说我穿了一件酒红色的运动装,个儿挺高。蓝小雨个头一米七,她说挺高,可能就有点高。
  妙语茶山的山顶建有一个观景台,两层,顶层是开放的围栏建筑,陈设简约,以茶为主题,招待果盘间有当地的核桃、花生,和一种刚上市的红灯樱桃,温润如玉。
  茶山的南面有一条江段,白粼粼的江水像一条带子,隐隐出了大山,又流进更深的山中去了。
  回到大巴车上,蓝小雨说她不善饮茶,怕失眠,吃了两颗樱桃。
  后来在一个采访点,四周没人,蓝小雨提出让我给她拍张纪念照。她左手扣着伞柄,伞有点斜,站在院子当中,背景是一个作家的老宅,宅子门前是一棵梨树,高翘翘的,叶子在雨里是一种亮色。照片发给她时,顺势看了一眼,我觉着我没有抓拍好。照片中的她眼神有点黯然。
  我说蓝小雨左手扣着伞柄,是因为她右手有点缺陷。后来熟悉了,她说过一句话,她说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只手妨碍了什么。她说,这是一种健康的心理,说完一笑。
  五天后,采访结束,生活画上了一个段落。
  第二次,我看到了一个视频,是一个朋友发的,是蓝小雨的视频。视频的角度很有意思。能看出是耕种的情景,蓝小雨先是拿着一把铁锹翻地,镜头一闪是她在平整后的土地上撒种子,因为能看到围墙的影子,我猜测这是乡间庭院,她撒的是蔬菜种子。视频里蓝小雨始终没有看镜头,拍摄者在记录生活,写实。她穿着一件米灰色毛衣,脚上是一双运动鞋,很用力地翻地,像一个地道的农民。朴素,朴实,很投入,很感人。这也许就是生活的样子吧。
  我渐渐知道她写小说。在我学写第一篇小说前,她已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颇有影响。属于少年成名那种。再后来,因为我的一篇小说,我们偶尔聊聊。小说是多年前发表的。她说有个细节,重现在她生活的现实里。具体就是她种菜的这个地方,现在是她乡下的家。她之所以这样,是她想帮年迈的父母取得修建一块墓园的权利。这是渭北高原某地,地名我不想写,但是个真实的地方。蓝家是明代戍边将士的后裔,现在宗祠总会在杭州的前湾。这里是高原的边沿部分,土层深厚,缺水。一直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还在饮用窖水。当然现在是自来水。有次停水,蓝小雨在圈里发个视频,说她在等水,要不咋样做饭呢?由此可以印证现在蓝小雨的生活,做饭用上了自来水或是纯净水。生活改善也可理解成社会进步,或文明延伸。
  蓝小雨的右手是在一个麦收季节的一次劳动中失去的,那时她上小学五年级,年龄14岁,她是家里的长女,还有三个妹妹。她是去帮一对侏儒夫妇脱麦子的,手臂卷进了机械中。这种意外,在那个年代经常发生。但发生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有些出人意料,也很残酷。在她的记忆里,这个事件她只记着一村人抢着给她输血的事情,她非常感激,总想法子知恩图报。这很让我惊讶,在我的梦里,偶尔还原当时的情景,然后就不想了。
  大致两个月后,蓝小雨又发了一个视频,她在乡下的家里请一对老夫妇吃饭。刚出锅的新鲜馒头,她说是自己的手艺。馒头发得很好,光溜溜的像脑袋,表面泛着亮光,筋度十足。另外炖了一锅排骨。老妇人有点耳沉。蓝小雨说着方言,声音很高,脸上堆着笑,从她的发音中听出(ya)爷和婆的称呼。是她的长辈,她说她住的周围就剩了两户人家,互相做着邻居。那年给蓝小雨献血的人,就剩下这一对老夫妇。
  蓝小雨说她出生的村庄,名字带了一个泉字。但最缺的仍然是水,十一二岁的时候,她得承担取水的责任,她父亲是一个小官员,为了生活很少在家。特别是冬天,渭北很冷,当地人铭心刻骨。蓝小雨说那一对铁皮桶,桶梁跟自己大腿根一样高,扁担很长。她挑着水,桶底离地面大致三寸高,经常摇摇晃晃走,小心着不让水洒出去。从院子里到沟底,是个缓坡,将明未明的天,隐约露出坡塬的样子。她是唱着歌到沟底的,唱歌给自己壮胆,有时会碰到另一个唱着歌的人。冬天若是她第一个去了,得敲开冰层,敲完冰层,拿铁勺给铁桶里舀满水,桶外就起了一层冰溜子,光溜溜的。
  我觉着蓝小雨心里藏了这些,一定苦得要叹息一声,会说几声抱怨。蓝小雨说,那时候的事情,想起来还是很快乐的。蓝小雨的这话,让我记住了蓝小雨。或者她是想自况胸襟,心间仍还是藏着看不见的伤,但这说法有一种很阳光的样子。
  蓝小雨是个什么人呢。
  蓝小雨是个退休药剂师。她在乡间房子的周围承包了几亩果园,现在果子快成熟了,果香四溢。也许她在这成熟期的果园里,经常会想起春天云雾一样的花海,悠远清新的花香,说不定偶尔会想起那次妙语茶山的相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