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7版
发布日期:2023年11月1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老 屋
何献国
文章字数:1663

  老屋在村庄一隅,背靠青山,门迎绿水,看似一处宝地,实则像一个被人遗弃的老头,躲藏在几座红砖绿瓦的房屋后面,惶恐地窥探着这个世界。它太破旧了,几乎一阵风、一场雨,都会让它轰然倒塌。可它却是真真实实地存在,在岁月的风雨中踉踉跄跄走过三十多年,还在倔强地、努力地挺直脊梁,盼望、等待、迎接它的主人回家。
  老屋是一座三间土坯房,它矮小、破烂,隐没在几户邻家的后面,悄无声息地留存下来,成了一段老历史、旧时光的见证和缩影。记得二十年前,兄长们都有了自己的新居后,父母就把老屋留给了我,可惜我是个不肖子孙,一直没能旧屋换新颜,还让老屋在风雨中飘摇成一座危房。好多次想把老屋推倒重建,最终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而搁浅。
  老屋成了心头一口浑浊的老井,在那口井里,我看见了自己的丑陋和无为。老屋又像身上一处结痂的疤,每逢天阴下雨,隐隐的疼痛便浸润周身。它日益衰败的模样常常让我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叹息。说心里话,我对老屋是充满感情的,从来没有嫌弃它的丑陋和矮小。毕竟老屋让我在父母、兄长们的庇护下有一个完整、幸福的童年。即便是在艰难的“瓜菜代”,也没留下饥饿、酸楚的记忆。有一年有个风水先生给我家算了一卦说,老屋这座宅子是一块风水宝地,日后一定会出“大人物”,可是,直到我辈已经年过半百,家族里还没有那个“大人物”出现。倒是父母的言传身教,让我们几个都养成了善良正直的品性。虽没荣光耀祖,但在各自的人生里也算活得刚正坦荡、心安理得。
  那几年的周末,每每在外面累了,或者倦了,我都会频繁地回来,看看父母,享受亲情。老屋是安妥灵魂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门是虚掩的,屋子是有温度的,那时候躺在老屋的土炕上,吃着父母做的粗茶淡饭,透过简陋的木质窗户,看到外面苍翠的远山,听着院落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觉得这里是一片世外桃源,可以隔断外面世界的喧嚣和嘈杂。尤其是夏季和秋季的夜晚,老屋周围宁静而不死板,有萤火虫在屋前屋后乱飞,有蛐蛐和夜莺的和鸣,营造了一个梦幻一样的世界。屋檐下、月光中,喝着父亲从山坡上摘的野菊泡成的茶,和父母聊着家常,生活、工作中的烦恼烟消云散。亲情如水,在静静的夜色里流淌。待到周末结束,我们又如放飞的鸟雀,抖擞羽毛,从老屋飞出,去迎接外面的风雨和阳光。
  如今的村庄,年轻人少了,去了外面的大世界,村子里只剩下一些留守儿童和老人,各家各户的房子越来越漂亮,但几乎家家门上都是一把铁锁,只有逢年过节,村子里才有难得的热闹。这热闹那么短暂,短暂得来不及品味,就被长长的清冷和寂寥所覆盖。五年前,家父去世,母亲住进前院兄长的房子,后院的老屋就成了一处柴房,母亲把平时在村子里捡拾的柴草放在老屋里,又在老屋的门前开垦了一片菜地,里面种上几株苞谷,秋收后,苞谷秆还长在地里,挡住了老屋的山墙,只露出半边屋顶。几株老树、一片竹林陪伴着老屋,飞来飞去的鸟雀,使老屋愈发显得落寞而沉寂。老屋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坦然地,平静地伫立在岁月里,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有人说,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不在,我们就只剩归途。是的,父母不在,老屋就成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空壳。好在老母亲健在,她还在用佝偻的身躯,为儿女守护最原始的家园。尽管老屋已经成了一处废弃的闲置房,里面堆满了杂物,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可母亲还是依然像关心她的女儿那样,与老屋为伴,不忍放弃。她时不时出入老屋,摸摸这里,看看那里,让老屋始终充满烟火味和温度。今年雨水最多的时候,母亲几次打电话说老屋漏雨严重,我们赶回去买了石棉瓦,让左邻右舍帮忙。邻居说,这房子没必要再收拾了,可母亲却不以为然,一定坚持要修补。就这样,插补屋顶,加固墙体,折腾了大半天。八十高龄的老母亲扶着梯子,被雨水淋湿了头发,直到把屋顶收拾好,才颤巍巍地离开。望着母亲的背影,愧疚和忧伤的心情,犹如那场绵绵秋雨,久久挥之不去。
  老屋成了我心中的一处“非遗”,它见证了一个家庭的兴衰荣辱,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也该化作一堆泥土,成为山水乡村的一部分了。无论如何,有生之年,我还是想在老屋那片地上修建一座新房子,让它成为传承家风、延续亲情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