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兄邢小利
文章字数:2366
在故乡村外散步,我常常会北望,透过远近高低错落的人家房屋,透过四季的原野,透过林杪,我的目光会落到少陵原上,落到原畔的兴教寺上,而此时呢,我就会想起我的学兄邢小利。他就住在兴教寺下的村庄里,村庄过去叫东江坡村,近几年改名兴教寺村,但附近的老百姓还是叫它东江坡村。东江坡村距我们稻地江村不远,也就四五里路的样子,两村间隔着一条终年长流不息的潏河,他家在河之北,我家在河之南,不说鸡犬之声相闻,但站在彼此的村头,是可以互相望见的。东江坡村里有我的一位亲戚,我去过多次。自然,邢小利的家,我也去过几次。他家住在村南边,是一个四合院,院中建有坐北向南的三间平房,栽种着多种花木,诸如梅花、丹桂、竹子、牡丹、蕙兰之属。还有一个东西长约三丈、南北宽约两丈的鱼池,池中蓄有清水,水中养有金鱼;池壁上则有嫩绿的苔藓生焉,有碧绿的锯齿状的蕨草生焉。池上还建有一座拱形的小桥,去他的家,进大门,入院,须通过这座桥,方能至屋内。我曾站在池畔,凝望着一泓清澈的池水,凝望着水中自由自在游弋的鱼儿暗想,小利兄是不是也像魏晋以来的许多文人一样,心中有一个旖旎的田园梦呢,我说不清楚。但屋里积书满架,院中四时有花,“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安静恬然,日子看上去,还是有那么一些意味的。
我和小利兄相识相善,原因有三,一是我们都是长安人,是连畔种地的乡党;二是都喜欢文学;三是师出同门,我们都毕业于西安师专(现西安文理学院)中文系,他是1983年毕业的,我则晚他两年毕业。但在校时,我们并不认识,我只是从我们共同的授课老师口中知道有这么一位师兄。他毕业后分配到了西安城北的一所中学当老师,因为文学评论写得好,后借调到了《长安》文学月刊编辑部工作。待我认识他时,已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事了。那时,他已调到了陕西省作家协会《小说评论》编辑部当编辑了。而彼时该杂志的主编是著名的文学评论家王愚先生,副主编是茅盾文学奖评委李星先生,和他同为编辑的还有现在的省作协副主席、茅盾文学奖评委李国平先生。他们的办公地点就在高桂滋公馆,此馆双十二事变期间,曾软禁过蒋介石。我现在已记不清我们初识时是在何时何地,也许是在一次文学活动上,也许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中,或者老师家里,或者一次采访中。总之,是认识了。认识了,便来往上了。那时都年轻,尽管他比我大6岁,可因有着相同的爱好,且出生于同一片土地,有着相似的生活成长背景,来往还是较密的。我们聚会,谈文学、谈创作,甚至去南山远足,于家中打牌,皆其乐融融。
我是极佩服邢小利的,佩服他的学识、创作和做人。学识上,他除了编杂志外,一直在孜孜以求、焚膏继晷地读书,做现当代文学研究,数十年下来,成果颇丰。这从他的很多评论著作,如《长安夜雨》《坐看云起》《柳青年谱》《陈忠实传》《陈忠实年谱》皆可窥见一斑。他的这些评论著作都是客观公正,且卓有见地的。这得益于他做学问的认真、扎实。大约是2016年夏日的一个午后吧,我正在单位上班,他忽然打来电话,问我在办公室吗,我说在。他让我等他,说有点事需要帮忙。不到半个小时,他便翩然而至。一聊之下,原来他正在编辑《陈忠实集外集》,想去我们单位资料室查阅一下资料,主要是查找陈忠实1958年至1976年间发表在《西安日报》上的文学作品。这是好事,我当然愿意玉成。我把他领到我们资料室,并向工作人员作了介绍。至于后面的事,只有他自己去完成了。要在资料室中翻阅、查找50多年前的报纸,且不是一年两年的,是近20年间的,其工作的苦累,是可想而知的。不但要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地翻找,还要忍受旧尘的折磨。也不知道他忙乎了多少时日,总之是终于查阅完了,寻找到了陈忠实发表在《西安日报》上的10多篇文章,其中,最令他高兴的是找到了陈忠实16岁时发表的一首诗《钢粮颂》,这可是陈忠实的处女作啊。尽管这些作品或多或少地带有那个时代的政治痕迹,或者艺术上的不成熟,但从研究和了解一个时代文学的角度来讲,却价值非凡。
创作上,小利兄可称为全才,他小说、散文、诗歌、评论均写,评论就不用说了,小说方面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捕风的网》、长篇小说《午后》。《午后》我认真读过,有《围城》之风,可称为学人小说,文思哲思兼备,且文采灿然,故事亦好,读时每每让人会心,这也许是小利兄在心中为自己构筑的一个世界吧;散文方面,则有《独对风景》《回家的路有多远》《种豆南山》多部散文集行世;诗歌方面亦结集有《春风秋月集》。他的著作,有的我看过,有的我没有看过。就我看过的而言,是很喜欢的。喜欢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些书文学品质很高。我尤其喜欢他的散文,灵动而有哲理,但又不失质朴。一段时日,他的几本散文集,几乎成了我的枕边书,一读再读,且每读必有所获,还很愉悦。
做人方面,我以为小利兄是通脱的,有魏晋人物的风范,亦有君子风范。这也许缘于他对世事看得清楚,于人心看得明白吧。在朋友面前,他看上去总是笑眯眯的,令人暖心,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他“面团团有佛相”。实际上呢,小利兄也有耿介的一面,幽默的一面。他于文坛上的一些龌龊事,往往加之以白眼,甚至疾言厉色,予以呵斥。而在朋友间闲谈时,有时对某人某事会冷不丁地调侃一两句,让人捧腹或莞尔。“君子群而不党”,他是一个有界限的人。
小利兄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尤其于我,是有帮助的。2007年,《小品文选刊》给我做了一期“作家研究”专栏,栏目中发了我8篇散文,还有4位作家、评论家评论我散文的文章,其中就有邢小利兄的一篇,另外3人分别是匡燮、吴克敬、李国平,我至今记念在心。他还送过我几幅书法作品,其中一幅是宋人邵定的诗《山中》:“白日看云坐,清秋对雨眠。眉头无一事,笔下有千年。”这幅字我很喜欢,现在就挂在我老家长安的家中,每每看到或想到这幅字,我就会想起小利学兄,我的心中就会涌出一股暖流。便想,何日有暇,当约上他,再游一次南山,再看看南山上的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