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又到了，这几天一直眼巴巴等着儿孙们回来，心想只要他们回来一个也行。如今的孩子们，比自己那个时候忙，但愿今年不是他们老弟兄俩祭坟。
　　这天他通知了弟弟蒸花馍，他负责做凉面。这是许多年以来的习俗，花馍、凉面其实都是活人吃了，坟头青烟袅袅那是人间烟火。
　　老坟园杂草丛生，看上去杂乱了点，前后共两排，苍松翠柏，依稀掩映，郁郁葱葱，虽然生机勃勃，但还是一片肃然。不同时期冰冷的墓碑上刻着逝者的姓名、生平。久远一些的墓碑上，有了石花、苔藓，字迹模糊，他们俩还是能辨认出谁是谁。毕竟几十个清明了，从爷爷到父亲，都给他们读过多少遍了。摆上祭品，坟头就有些活泛了，花馍上点着馍红，凉面上有绿绿的菠菜、红红的萝卜丝，看上去就有几分馋人。兄弟俩让先祖们慢慢享用，他们自己从腰间摸出烟锅，抽着老烟叶。
　　从记事开始，就随大人在这一天屁颠屁颠跟着图吃嘞。特别是挂鞭响过后，在草丛中捡些哑炮，那是他们最高兴的事。哑炮装在衣兜，去学校，冷不丁砸响一个，同学们很是羡慕。
　　岁月如梭，眨眼的几十年间，头发花白了，背也有点儿驼。恍惚中，他看到了他自己的碑，写着他的小名，也写着他的生平，他给自己下跪了，深深的额纹挂上了土屑。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啥，只晓得自己在悼念自己，很虔诚。
　　一阵噼噼啪啪的挂鞭响了，再定神一看，原来是省城回来的孩子们到了。他有些踉跄地撵上一步，和孩子们打过招呼。弟弟的孙子握着他的老手说，下年别再蒸花馍擀凉面了。说着指了指他们扛下来的大纸箱，打开纸箱，里边是面包、饼干、火腿肠之类，还有时鲜水果，应有尽有。他看着祭品，摆手摇头说不行，不行，先人们不一定喜欢吃这个，说着说着把箱子合上了。
　　是的，人们日子越来越好过，孩子们祭坟不再是图吃，跪揖的时候还忙着看手机或是忙不迭地发朋友圈、拍抖音。至于给坟上培土，清除杂草或新植松柏之类的话题，跟他们似乎没有啥关系。
　　这一天村后的坡坝子被烟雾沉沉笼罩着，他们脚下厚厚的红炮皮踩上去像红地毯。隔着鞋，哑炮硌着脚板，没人捡，他在心里连连说，可惜，可惜了！
　　他们和父辈一样，逐一把碑子上的姓名读过，又对孩子们说出了自己的小名。孙子们一阵嬉笑，觉得好奇。写官名先人不认噻，大名不是原名，孩子嬉笑过，竟当面喊了起来，老兄弟俩连连“噢，噢，噢”地答应着，瘪腮豁牙地笑着。只有儿子、侄子们没有笑，一脸的凝重。
　　离开坟园，孩子们留下他们带来的吃货。小车一阵屁烟，在村头拐过弯就不见了影子。兄弟俩再回头向坟园张望，飘忽的青烟被不远处驶过的火车冲散、搅乱。再远些的工地上，又一栋广厦落成，典礼的挂鞭声更响亮、更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