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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5月30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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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菖蒲
赵 丰
文章字数:1713
  灯下阅一卷《植物图谱》,看到了菖蒲。
  菖蒲生于水边,与水结缘,广布世界温带、亚热带,我国南北各地都有它的影子。我之所见,只在秦岭终南山。终南草木繁多,菖蒲与兰花、水仙、菊并称“终南四雅”,这就令我对它刮目。那三者仙姿皆出类拔萃,而菖蒲却平实入得烟火。这么想着的时候,纸页上一排碧绿明净的菖蒲缓缓映入眼帘,以至于满纸绿影婆娑,似乎听见了菖蒲沙沙的剑叶挤擦,那种柔腻的水腥气进入鼻孔。
  菖蒲有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别名叫水剑草,儿时常去秦岭山沟玩水,菖蒲在水边举出一叶叶剑形的青碧嫩黄枝条,令我们怦然心动,不由得伸手抚摸。端午节到了,大人让孩子们采些菖蒲回家,放在家门口祈福辟邪。虽是驱邪,却也满含敬意。敬天敬地,也应该敬敬草木,那是自然和神明。老人言,菖蒲是剑,艾蒿是鞭,蒜头是锤,挂在门窗上退蛇虫、灭病菌、驱毒邪。早些年读《红楼梦》,贾府的端午好像也是这般过的,叫“蒲艾簪门”。
  水里摇曳着菖蒲,风来索索,与水交织,跟虫耳语,这该是诗意的栖居吧。山风吹动,菖蒲泛着水淋淋的绿,摇晃着我的记忆。屈原是深谙人间烟火、体贴自然万物之人,他的《天问》《九歌》的行文密度以及让人读得喘不上气的长章结构,与菖蒲密密麻麻的叶片浑然一体,形成一种意象。若是夜半阅读,会在字里行间嗅到菖蒲的气息,想起终南山中密密排开的菖蒲。
  菖蒲在古代是有显赫身份的,古书上的“荃”,指的就是菖蒲,又名荪,比喻君主。《离骚》有两句批评楚怀王的诗:“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以齌怒。”意思是你不深入了解我的忠心,反而听信谗言对我发怒。
  一般以为菖蒲分三种:九节菖蒲、石菖蒲和水菖蒲,皆可入药,开窍化痰、醒脾安神。在时珍那里,菖蒲凡五种:“生于池泽,蒲叶肥,根高二、三尺者,泥菖蒲,白菖也;生于溪涧,蒲叶瘦,根高二、三尺者,水菖蒲,溪荪也;生于水石之间,叶有剑脊,瘦根密节,高尺余者,石菖蒲也;人家以砂栽之一年,至春剪洗,愈剪愈细,高四五寸,叶如韭,根如匙柄粗者,亦石菖蒲也;甚则根长二三分,叶长寸许,谓之钱蒲是矣。”
  依时珍所言,儿时所喜爱的剑叶菖蒲,应是石菖蒲,终南山多矣。
  菖蒲为药,始载于《神农本草经》:“上品,称昌阳,以根入药,味辛性温,气味芳香,祛湿寒,聪耳目,通九窍。”古药方上说它治疗心神不安,通脉开窍,配上远志、龟板,治健忘症,当代也有催生红颜黑发之说。
  《道藏》说:“菖蒲者,水草之精英,神仙之灵药也。”研究者认为菖蒲含挥发油的兴奋因子,服用后瞬间体力增强,登山尤其有精神,这似乎在佐证神仙故事。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菖蒲”条中引用了五六则服用菖蒲的神奇传说,让菖蒲走上神坛。
  旧时文人喜菖蒲,有“根盘龙骨瘦,叶耸虎须长”“古涧坐菖蒲,根瘦节蹙密”诗句为证。有文人置之案头静心养性,痴迷者当属东坡先生,赞其“节叶坚瘦,根须联络,苍然于几案间,久而益可喜也”。道宗咸雍二年,先生在秦岭初识野生石菖蒲,那芊芊细叶照应着他从容淡然的性情,于是心爱不已,誉之“千岁灵物”,为之写下《石菖蒲赞并叙》,惊叹于石菖蒲只需一点清水、一块石头就可以生趣盎然。在他看来,长于石隙的草木,皆需土壤固定根须,像石韦和石斛虽然用不着土的供养,可一旦挪到别处就生机尽无,“惟石菖蒲并石取之,濯去泥土,渍以清水,置盆中,可数十年不枯”。人有自己的命运,草木也有它的生存玄妙。自此,他的情怀就系于菖蒲身上,五十七岁那年九月,他被流放到岭南,途经广州蒲涧寺,此地是安期生隐修与飞升成仙之处,在这里他看见了久违的菖蒲,留下“昔日菖蒲方士宅,后来薝卜祖师禅”的诗句。
  没有哪种草药像菖蒲这样让文人付出深情,心怀执念,涂抹出那么多的文字,恰如美学大师马一浮所言:“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草木之心,方是诗人性情。
  因了柔韧,菖蒲可编席、编篮、编扇、编草帘,打点着秦岭山民的生活,随便走进终南山哪户人家,谁家没有菖蒲做的物件呢?暄松、温暖、厚实,散发清逸之气。见过僧侣信徒打坐的蒲团,也是用菖蒲编的,坐于其上,如佛静心,更有散漫之人用它做蓑衣披于其身,戴上用竹叶棕丝编织的斗笠,身上散发出的植物清香,被雨淋湿,那样的情态,我太喜欢。
  情趣幽幽的菖蒲,像流落在民间的文人,活脱脱一副隐士相,踽踽独行在水生的光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