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整理文件时，发现一沓旧报纸里夹了两张空白打印纸，原本雪白的纸边角已经发黄。我把两张打印纸抽出来，放到桌子上，说这还有用呢。一旁的小同事说，看把老师仔细的，纸都黄了还不扔了。我看了小同事一眼，摇摇头，只是一笑。
　　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白纸订作业本。父亲便把奶奶去世用的黄烧纸拿来，用刀子裁成32开纸，给我们姐弟订成了作业本。到了学校，我才发现，我们班里的孩子几乎跟我一样用同样的黄烧纸订的作业本。只有同学宋梅梅和王福是白纸作业本，宋梅梅的父亲在县机械厂工作，王福的父亲在乡供销社上班，他们家里经济活泛些。看到他俩雪白的作业本，大家羡慕得不得了。做完了作业，班长把作业本收了，抱到我们小学王老师的房子。
　　第二天上课，王老师和蔼的脸变得阴云密布。
　　原来，王老师五十多岁了，视力不好。这些黄烧纸订的生字本，铅笔字写得大点，老师勉强能看清。但数学作业就惨了，老师一看一麻窝，气得把作业本一把撸到地上。王老师气呼呼地把队长叫来，当着我们的面，把一沓黄烧纸作业本在他手里拍得啪啪响，生气地说：“你看看！成何体统？学生的上学态度很不好嘛，家长也不想想，让孩子上学连个起码的白纸作业本都不订，这是看不起教育，教育就不值几个作业本钱？”
　　老队长姓杨，在群众中很有威望，也知道群众的苦。就跟王老师解释说：“咱这不都是太穷闹的吗？谁有粉不搽在脸上，你就可怜可怜这些娃们吧！凑合着看看，哎呀！真是太委屈你这老先生了！”
　　我们听出了老队长最后一句话里有特别的意思，因为他的眼神和口气让王老师一下子脸红脖子粗，尴尬极了。王老师一看没有办法，便去供销社买了五六支圆珠笔，让我们五个娃一组，轮流用一支圆珠笔在黄烧纸作业本上写作业。我们交作业时，有淘气的同学就学着老队长的口气说：“真是太委屈老先生了！”王老师听了，却没恼，说：“少给我油腔滑调，放学了，散了！散了！”大家就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到了上初中时，同学们的家庭条件有所好转，我也终于用上了白道林纸订的作业本，拿到父亲订的白纸作业本，我就像得到宝贝一样。我非常珍惜每一页白纸，写字时便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写错一个字，尽量把字写小些，力求多写点，就为了节省本子纸。别的同学一页纸写二三百字，我一页写五六百字，而且字端体正，受到老师夸奖。其他同学作文要打草稿，我先打腹稿，争取一遍写完，不出现一个错别字。
　　那时候，我不知不觉爱上读文学作品，能拿到的课外书就一口气读完，几乎过目不忘。虽然有了白纸订的作业本，我还是把同学们已经不再使用的黄烧纸作业本拿来抄写我喜欢的文学作品。为了省纸，我学写正楷字，既要一笔一画写整齐，又要写得快。这样日积月累，我在中学时期足足抄录了几十万字的笔记。像冰心的《春水》，泰戈尔的诗集，雪莱、莱蒙托夫等的诗歌，我用正楷几乎全抄了下来。我也开始写作，亦是为了省纸，我把烟盒纸用铅笔刀小心地拆下来，在烟盒纸背面写诗、写散文。老师告诉我，一张张纸的背后不知会有多少树木被砍伐，为了读书写字却造成对生态环境的破坏，所以要珍惜每一张纸。因为纸的金贵，我就尽量把文章写得短些。有了点灵感，那些说明书背面、广告纸背面、糖纸背面被我顺手拿来写了小文章。
　　而今，早已换用电脑写作，很少用到稿纸了，但我对白纸依然充满感情和敬意。每每要写作了，虽是面对电脑，但未构思成形，心中恂恂然、戚戚然，不敢贸然动手，仿佛眼前的屏幕就是一张干净洁白的纸，容不得半点污染。看来，幼年时惜纸如金的日子，已深深地根植记忆中，竟成了我写作的一个良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