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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8月2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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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澄明
郝壮壮
文章字数:1426
  几场雨落,几夜月明,还未来得及觉察日光的变化,季候便悄然地踏入了秋的界域。乡下的一些院落里,依旧有人终日裸着两只膀子在院中央站定,头上还常常是光亮的,但与盛夏时节相比,也分明能感觉到四围的空气要清透了些,天空也更高远了,尤其是雨后初晴,眼目所及之处都仿佛发着光,鼻翼翕动,能嗅到浓郁的清鲜香气——这是秋的气味。
  若是不凑巧,近几天不曾落雨,又心中极为想念着清鲜香气,那么站在河岸上,这种秋之香气亦可体味得到,甚至还要更馥郁些。元朝诗人陈樵有诗云:“氛氲入几席,馥郁侵衣裳。”此诗写的虽是雨中亭,但私以为,用来形容秋水岸畔也十分恰当。入秋后,闲来在河岸边站一会,秋空的澄明,秋水的清鲜,的确是能够“侵衣裳”的。
  爷爷是一个喜欢游泳的人,但他夏天很少去水边,即便偶尔路过,也只是站在阳光中痴痴地望一会,脚步绝不前移。有时候,他看见我们这些小娃在村溪里尽情地戏水,目光中会毫不节制地流淌出一汪一汪的艳羡,那眼珠子和院子里的大黄狗看见肉骨头是一样样的。不过他也只能羡慕了,他是大人,不能像我们一样光着屁股在河里跑奔或畅游,要知道,夏天的时候,村溪里人很多的。
  不过,一入秋,我和爷爷之间便“攻守易形”了。家乡的小河有秋汛,所以一到秋天,我们就再无去河里嬉玩的可能,而夏天时河里之所以人多,也主要是因为大人要看顾自己戏水的小孩,现在小孩既已不会去,大人们便也不再去了,于是乎,河里阒静无人。这个时候,爷爷吃饭都是心不在焉的,往往三两筷子刨完,便端着一盆衣服,打着去河里洗衣服幌子游水去了。起先,我还并不知道实情,后来才发现这里面有古怪,因为爷爷“洗”回来的衣服总是不干净,甚至有时候,他端着一盆干净的衣服出去“洗”。
  被我悄悄跟踪几次发现实情后,爷爷无奈给我作出解释:“入秋后,河岸边的空中有水气和香气了,衣服放一会儿就净了,不用洗,不信你闻,香香的。”他还一脸认真地将盆里端着的衣服拎出一件凑我鼻子上去,见我不肯闻,他又把衣服拿回去凑自己鼻子上闻,一边闻还一边强调:“就是香的,已经净了,不哄你。”不过他也心知,他这套说辞是说服不了奶奶的,于是千叮咛万嘱咐:“你可不敢给你奶奶说,好娃娃。”为了让我守口如瓶,他还进行利诱:“只要你不说,你和我一起耍水,我就也不告状,咱俩谁也别告谁,男子汉一言九鼎,你不信的话咱俩拉钩。”
  大手小手一拉钩,一老一小拇指一按,攻守同盟便签订了条约,从此各得其乐,欢愉无比。不过也有败露的时候,譬如说某一天饭后我吃撑了,奶奶给我揉肚皮,发现手指一划就有一个白道道,而爷爷端回来的衣服虽说有秋之清鲜香气的浸润,但他自己的体味也并未消去,故而串了味,“洗”回来的衣服难闻无比。“爷孙两个坏种!”奶奶勃然大怒,我们爷孙便一人挨了一鸡毛掸子,带着胳膊上的掸痕在院子里罚站,因为那一掸子打得并不很疼,于是还一个看一个挤眉弄眼地笑,有时候憋不住笑出了声,奶奶便会紧攥着掸子气冲冲地出门打来。要来真的了。爷爷瞳孔一缩,大喊一声“快跑,打过来了!”便撒开脚丫子头也不回地朝山上跑去,院里的黄狗不明所以,也跟着跑了去,两人一狗踏起的土尘,填满了整个土坡,也填满了我的童年。
  夏逝秋来,空气清透,秋水澄明,但村河岸畔已无人迹。幼时所认识的那些人都去了远方,一年也回不来几次。爷爷还在,可他今年也九十一岁了,不能再下河,至于那条陪我跑了整个童年的黄狗,早已变作院子里的一抔黄土。
  思索间,一股风吹起黄土,为这澄明的秋增添了几分萧瑟,清鲜的秋之香气,竟使眼睛不觉间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