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暴雨的信息就像演出广告般，在广播电视和手机短信上轮番轰炸。那种“大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就像三伏天的热浪让人窒息。
　　黄土高原什么都不怕，就怕不下雨。人们对水的感情是爱惜至极，甚至比自己的生命还珍贵。虽然暴雨的信息接踵而至，但久未下雨的皲裂大地，让草木奄奄一息，就连河水都快断流了。人们对雨不仅没有畏惧，反而更多的是渴盼。
　　雨是傍晚来的。我不知道，是因为长久的站立让它们误落云头，还是羞于愧疚想趁着暮色窜入人间。那初时的雨是零星的、散落的，似乎带有试探性，又像龙王爷打喷嚏般，雷声大雨点小，以至于那雨点落到地上便隐没了身形。瞬间，又如火上浇油般，让干燥的空气平添了几丝闷热。于是，整个大地如蒸笼般，汗水像珠子般滚动。
　　天黑漆漆的，大地上的灯火也在消失。就在所有人渐进梦乡时，遥远的天际突然闪出几道亮光，就像地火一般耀眼，将大地焦渴疲惫的面孔瞬间曝光。轰隆隆的雷声像飞机起飞般震耳，风像从牢笼里放出来般兴奋，雨像射出的利箭嗖嗖有声地冲向大地。
　　雨湮没了黑夜。那雷电更是用咔嚓咔嚓的声响威慑着万物。铺天盖地的雨点，如机关枪扫射般狂扫着大地，又像燃放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又似失控的列车在大地上疯狂碰撞。带着泥腥味的水流，像驰骋的野马在大地上奔腾，又像惊慌失措的老鼠乱窜。我看不见雨的尽头，也看不见夜的深处，心脏痉挛般颤抖着。
　　水情值班室的电脑上，雨量站点的预警闪烁如火苗般耀眼，暴雨范围如长蛇吐芯般在不断蔓延。警示、预警、预报信息飞向各级政府和防汛指挥部门。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无眠。
　　天色微亮，我去河边看水。雨已经停了，路两边原本平整的田地如遭劫了般，被雨水啃噬得体无完肤。半人高的玉米也是东倒西歪，那深深浅浅、歪歪扭扭的沟壑，如河流般蜿蜒。深的地方甚至能填进去一只羊，让人触目惊心。地势低洼的地方还聚集着没能逃离的水。
　　远远地便听到震耳欲聋的吼声。作为暴雨的集结地，洪水已经填平了河道，那浑黄的颜色与两岸绿色的草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是一条季节河，几十年都没有涨过水了。平日里，河水被野草圈在河心，垃圾杂物充斥着河道，污水横溢，一些河段还被人类圈占。可以说，整个河流都处在压抑和憋屈中。
　　大自然的脚步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河流终于搬来了洪水，帮它疏通筋骨。那洪水已不仅仅是河水了，而是一个鱼龙混杂充满厮杀的江湖了，是力量的决斗。草木杂物裹挟其中，泥沙俱下。整个河道就如石磨般，将所有物什都在反复揉搓中进行着碾压。
　　河流在高歌猛进中彰显着自己的威严，宣扬着自己的领地，谁若阻挡便把谁撕碎。水里最多的还是泥沙，一团一团地滚动，一浪高过一浪，如蟒蛇般翻滚着，波涛汹涌。它们身形健硕，桀骜不驯，在与河岸的不断撞击中发出震天巨响。河流用自己的方式告诫着人类，河道亦是人道。
　　洪水肆意盎然，冲出峡谷，穿过县城，经过田野，在跌宕中掀起高浪。接到汛情的下游群众早早动了起来，能转迁的财产早早转移。为了防止洪水对村庄两岸土质堤防的冲刷，守堤人员沿着河道顺着堤防护坡匆忙地铺着彩条布，这是一场与洪水赛跑的战斗，对于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场大考。
　　时间在洪水中流逝，洪峰终在六七百公里的河道尽头疲软下来。它还想挣扎，还想跳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已经远远不足，就在无可奈何之际，洪水乖乖地沿着河道悄然进入黄河。
　　这一场几十年一遇的洪水，终于被安全送走。河流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人们的内心却久久难以平静。河道虽然满目疮痍，却满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