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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9月1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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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的月亮
赵 丰
文章字数:1771
  童年的中秋之夜,月光隔着树枝洒下皎洁,祖父把我抱上秋千,把秋千板牵到我身后很远的地方,然后放手,千绳就牵着我前后晃动。坐在秋千上摇荡,心也跟着飘浮起来。我高高地荡进天宇——那是我生命之初离地球最遥远的一次。身子倾斜在秋千上时,我在惊恐中看见了祖父得意的微笑。平时,他总是郁郁寡欢,垂着头从屋子穿进穿出。在祖母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家务琐事时,他一言不发地走开。童年里,我几乎没见过祖父做着家里的什么活儿。印象中,只有在中秋节前的日子里,他才坐在院子的阳光下搓着做秋千的麻绳,绽露出幸福的笑容。
  荡秋千,常常要有一群伙伴才热闹。一年的大多数日子里,祖父是不让其他孩子到家里来玩的。中秋这天,他让祖母在院子里摆上月饼,出门望呀望,看见那个孩子在街上玩,就叫进院子坐在他的秋千上。那几天,我家院子常常会有一群小孩儿轮流上秋千,谁从秋千上下来,祖父奖赏他一块月饼。
  喜欢荡秋千的感觉,仿佛与孩提的梦想一起飞翔。秋千下滑的那一刹那,好像成人后坐飞机下落那一刻的感觉。
  离开了荡秋千的童年,我对中秋节缺失了深刻的印象,给我的感觉中秋节就是吃月饼,吃水果。随着生活质量的逐步提升,吃对我来说没有什么诱惑了,因此每年的中秋节我过得没有多少滋味。中年里的许多中秋之夜,与家人的团聚结束后,我回到书房安静读书。不知从哪儿看到两句诗:“给我一个安静的角落,避开所有眼光的探索。”我的书房,是为了我的生存而存在的,徜徉其中,心灵不再纷乱和模糊。
  那些岁月里,我遗忘了多少个中秋的月亮,真是人生的遗憾。
  中秋之夜赏月,是六十岁之后才拥有的心境。在野外,在月光下,我坐在地头,望月,看星,望草木,或者凝视自己的影子。
  刚刚退休那年,忽然对书本麻木了,对自然的物象上心了。以前,对迪卡尔的印象源于他的那句名言:我思故我在。那年中秋节的晚上,我打开何怀宏翻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迪卡尔的《沉思录》,靠在沙发上读了几页,大脑便有些昏沉,也许这是老年的症状,于是扔下书来到街上。
  到处是月光月影,空气里弥漫着甜蜜,飘溢着香味。高楼上的一扇扇窗户亮着灯,不时有欢声笑语飘下。来到旷野,月亮那样皎洁,月光如此静谧,像铺在地上的唐诗宋词。我坐在田埂上,让身体跟随中秋之夜的风穿梭在草叶中。举头望月,想着祖母说的那句话:每个人在天上都有属于自己的星星。属于我的星星是哪一颗呢?带着这样的遐想,我在如潮的星空里寻找。每一颗都像是,每一颗又不是。
  天上的那轮圆月,牵引我的思绪又回到童年的中秋夜。祖母靠着柿子树,一直在看我荡秋千。秋千荡累了,我便坐在祖母身边。她仰起头,指着天上的月亮为我念歌谣,印象最深的是她那句“月亮婆婆”。小时不会琢磨,现在才意识到,这“月亮”是“物”,“婆婆”是“象”。这“象”的产生源于祖母生命的质朴体验。阴柔的月光下,祖母荡过秋千,踢过毽子,摇过纺车,纳过鞋底。这一路走来,月亮似慈祥的婆婆抚摸她的头发,温馨她的脸颊,慰藉她的情愫,对应她的心思。“婆婆”那人性化的称谓,成为她生命里永恒的物象。
  一树一世界,一叶一情怀。喜欢凝视月光下的草木,并不扑朔迷离,而是水洗般清亮,夜鸟在枝叶间优雅地叫,不远处的涝河传来串串蛙鸣,一抹月光、一束绿叶、一声鸟啼、一片蛙鸣,这是中秋的夜晚奖赏给人类的自然盛宴,是幽美的自然境界与人心灵的和谐融合。
  享受自然,是生命的最大快乐。人类需要像笛卡尔那样思考,也需要在大自然中享受快乐,二者并不矛盾。
  大自然中,总有一处适合你独处,仿佛是专门为了你而存在的,就像此刻我在田野,简单地思考,全身心地沉浸于月色之下,无须想着那些曾经的欲望,困扰人生的许多疑问被月色澄清,烦躁的心灵归于澄明,归于禅境。这样的环境大约是每个人都向往的,至少对我是这样。
  坐在中秋的旷野,顺着秋风的走向,寻找记忆的窗口,在生命的长河里游弋,在记忆里打捞生命的意义,这也许是属于老年人的生活方式。
  月空里忽然闪出一些黑色的碎云,烘托着一轮圆月,月亮在淡云中穿行,地上的月光支离破碎,斑驳得像片片残碎的瓦片。
  中秋的夜晚,是有些寒冷的。我跺了跺脚,手机的铃音突然响起,不用看,就知道是妻子催我回家休息。抬起头,我想和这个中秋夜作个告别,意外的是,圆圆的月亮完整地脱离了那片黑云,明亮了我的眼睛。霎时,一只白色的蝴蝶,精灵般从云缝中翩翩穿出,仿佛带着某种缥缈入魂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月亮婆婆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