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绿州城
文章字数:1582

晨雾仿若浸透的棉帛,轻柔地垂落在丹江面上。商鞅广场的条石缝隙中,隔夜的雨水汇聚成汪汪水洼。玉兰树那褐色的硬壳,悄然裂开了细细的纹路,白生生的花骨朵蜷缩着,恰似婴孩紧握的拳头。露水顺着商君像青铜铠甲的纹路蜿蜒而下,在青砖上冲出一道道绿茸茸的浅沟。
东龙山老城墙根的苔藓,像是被施了魔法,突然冒起了串串气泡。商芝草奋力顶破陈年腐叶,芽尖上的露珠滚落,“叮当”一声,掉进了环卫工的铁皮桶里,这清脆声响惊得石蝎子匆忙窜进砖缝。城墙拐角处的泡桐树,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紫嘟嘟的花苞胀得几近透亮,犹如悬着满树尚未点燃的爆竹,只等一场春风,便要奏响春的乐章。
城西溪谷的连翘,向来爱抢头彩。昨日还只是羞答答地露出一点黄边,今日清晨却已将整面崖壁染成了熠熠生辉的金箔。七叶一枝花仍在腐叶堆里酣睡,放蜂人的蓝帐篷却早已升起袅袅炊烟。山风轻轻掠过崖头,碎金般的花瓣簌簌坠落,惊得驮药材的毛驴猛地尥起蹶子,背篓里的天麻骨碌碌地滚进溪涧。溪水裹挟着花瓣向前奔涌,在青石板上冲出一个歪扭的“春”字,可转瞬便被啃食苔藓的山羊踏成了泥印,这泥印倒像是给春天盖上了一个略显草率的邮戳。
二龙山的野桃树偏要磨叽,水库的冰碴子早已化作泥汤,老桃树却还裹着青皮,好似在故意装蒜。放蜂老汉的蜂箱在坡上被晒得发烫,工蜂们围着空巢门焦急地打转。忽然,有一朵花苞“啵”地一声裂口,绛红的花瓣颤巍巍地翻开,恰似醉汉咧开的嘴。整片野桃林仿佛收到了信号,你推我搡地竞相爆开。这突如其来的热闹,惊得写生的大学生手忙脚乱,调色盘“啪”地摔落,赭石颜料顺着石缝汩汩地往溪里钻。对岸崖壁的迎春见状,也趁机作乱,黄灿灿的枝条使劲儿往桃林里探,倒像是给野桃姑娘的鬓角别上了一支精巧的金步摇。
金凤山南坡的商於古道,打着呵欠悠悠醒来。青石板上渗出亮晶晶的水珠,石缝里的连翘枝条肆意乱窜,金黄的花朵映照着碑文上模糊的官印,宛如给古老的文书盖上了一枚崭新的戳记。岩缝里的暖泉眼“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虎耳草的圆叶子托着隔夜雨,沉甸甸的,压弯了银边。古柏枝头的陈雪扑簌簌地坠落,惊起了正在打盹的老鸹。老鸹扑腾着黑翅膀,劈开浓重的山雾,不经意间捎带碰歪了四皓碑亭的檐角。亭下的石缝里,钻出几茎鲜嫩的野芹,嫩叶上沾着鸦羽蹭落的霜粉,竟比清晨的露珠还要晶莹三分。
仙娥湖的黄昏,总泛着一抹铁锈色。残阳缓缓漫过龟山的柏树林,将新叶烤出一圈焦边。莲湖的老柳欢快地甩着絮穗子,白绒毛纷纷扬扬,粘在绿头鸭的背上,恰似给黑缎子打了一块块补丁。道观的晚钟悠悠敲响,撞散了天边的晚霞,声波在湖面上犁出一道道沟壑,吓得睡莲慌忙合上花瓣,却不小心漏了一只萤火虫在花心打转。北岸滩涂的芦苇丛簌簌响动,刚蜕壳的草蛇游过暖泥,在浅滩留下细长的春符,可转眼又被采藕人的胶靴踏成了一幅水墨。
当夜露悄无声息地忙碌时,商州城的劳动者早已开始编织春日的经纬。商芝草长出第五片嫩叶时,叶脉里的水珠坠入南秦河,化作清晨扫街人鬓角的一抹薄霜。丹江边的野桃偷偷蜕壳,花瓣裹着冰碴子悠悠往下漂,在水闸前打着旋儿,与守闸人窗台上突然散架的野菊干瓣共舞。东方泛起鱼肚白,药材市场里,扁担已压弯了商贩们的肩膀,背篓里的天麻沾着溪水,在晨光中闪着琥珀色的光。
满山草木忽然抖擞的刹那,连翘摇落金粉,野桃抛尽红绸。商於古道的青石板上,苔藓正吸饱春水,悄然漫过“始皇廿八年”的刻痕。放蜂人揭开蜂箱的瞬间,金色蜂群如汹涌的潮水般涌向野桃林,与采药人嘹亮的山歌撞了个满怀。道观的老者轻轻拂去碑亭的积雪,扫街人铁皮桶的叮当声惊起晨雀,驮药材的毛驴打着响鼻踏碎薄冰。
在这秦岭腹地的褶皱里,每个生命都以独特的方式,篆刻着春的印记。商洛淳朴善良的劳动人民,将这盎然春意酿进蜂箱,焙进药材,织进沾着晨露的扫帚。他们用勤劳的双手,让漫山遍野的绿,都浸透着汗水的咸,饱含着热望的甜,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书写着属于他们的春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