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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4月1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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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块甘蔗地
梁怀玉
文章字数:1827
  爷爷背着手从垭口向家里晃悠着,他是走亲戚回来的,带回几枝像高粱一样的穗子,挂在檐下的土墙上。土墙上挂有各式各样的种子,丝瓜种、扁豆种、豇豆种、辣子种、茄子种……洋柿子和黄瓜的种子是用柴灰和成泥团,贴在墙上的,我们金丝峡人叫(bia),多么形象的一个字啊,可惜字典里找不着。
  爷爷这又带的什么种子呢,他说是从亲戚的邻居家要了点甘蔗的种子。“甘蔗?”我和弟弟没有听说过。“每一粒种子都会长成一根很甜很甜的秆,一咬满口水,比苞谷地的甜秆好吃多了!”爷爷说。我们充满了好奇。
  春天,地里是青乎乎的麦苗和金黄的油菜花,等麦子和油菜割了又要点苞谷、栽红薯、种豆子。“人要吃,牲口也要吃,哪有地种那闲东西哟!”父亲嘟嘟囔囔地说。我和弟弟期待着那甜秆,那一咬满口甜水的东西。
  爷爷别着镰刀在后山上转悠。几天后,说他找到了一块荒地,开垦出来为我们种甘蔗。那块荒地在我们黄豆地上头,向阳,长满了灌木丛和葛条蔓。爷爷砍了那些灌木丛,刮了葛条蔓和杂草,晒干后点火焚烧,然后开始挖地。挖了好几天,挖出了三分地。爷爷把这片新开垦的地伺弄得很仔细,刨出了杂木的根,捡光了地里的石头,把土坷垃敲得粉碎,又从猪圈里扬了几背笼渣子粪掺在地里,尔后把这甘蔗种子均匀地撒在地里。爷爷对我们说,到秋天能割三百多棵甜甘蔗呢。
  一场雨过后,甘蔗出土了,草也长出来了,地里青乎乎一片,我们分不清杂草和甘蔗,但爷爷分得清,爷爷拿起薅锄,锄了杂草。一个月过后,甘蔗就长尺把高了。比高粱禾子细,比谷子禾粗点,舒展着叶子,拔节生长。
  爷爷过段时间就要给甘蔗薅一遍草。他发现甘蔗的叶子上长了斑,甘蔗蔫蔫巴巴,像害了大病。细看,甘蔗叶上爬着虫子,而且越来越多。“这东西要收拾,不然甘蔗就枯了。”他上楼取出一些干树根,在石臼里捣着。他踏着石臼,把那干树根捣得稀碎,树根变成粉末时,爷爷的汗衫也湿了一大片。这种树根苦涩无比,虫子闻着就死了,我们那里叫它萝卜药。山里种萝卜,萝卜籽长芽时最容易遭虫害,那个时候又没有农药,山民们发现这种树根捣成的粉末能药死虫子,时间久了,大家就把这种植物称为萝卜药。
  爷爷把一大包萝卜药撒在甘蔗苗上。几天过后,我们再去,甘蔗叶上的斑没了,虫子都死了,甘蔗舒展着叶子又精神了。
  小暑刚过,甘蔗已经苞谷秆子那么高了。我和弟弟急着想吃甘蔗,爷爷说:“早着呢,甘蔗穗子才长出来,还不甜呢!”三伏天,雨一场接一场,甘蔗还在拔高、长粗,地里的草也不断地冒出来。天晴的时候,爷爷戴着草帽去甘蔗地锄草,杂草被爷爷收拾得一干二净,爷爷的脸却变得黝黑。秋老虎过后,柿子红了脸儿,苞谷开始麻壳了,黄豆荚胀得圆滚滚的,甘蔗的穗子一天天被秋风吹红了。一个周末,爷爷带我们上山,割下一根甘蔗,分给我和弟弟,甘蔗秆绿莹莹的,汪着水,咬在嘴里嚼着,一股甜水从嘴里流过喉咙直淌到心里。我们坐在甘蔗地边,慢慢嚼着甘蔗,山风吹来,甘蔗林沙沙作响,满地火红的甘蔗穗在山风里摇曳着,甘蔗带着清香的甜水滋润着喉咙,此刻就觉得我们是最幸福的人。
  爷爷给我们砍了一捆,背回家放在阴凉的地方,能吃一周呢。爷爷让我们好好学习,每个周末带我们上山砍甘蔗,我们盼望着周末,因为那片甘蔗地里有我们的快乐和甜蜜。甘蔗砍回来,我们分给左邻右舍,分给同学们,大家吃了都很开心。20世纪80年代,秦岭深处的小山沟,有口甜的,多稀罕啊!爷爷把甘蔗种子分给邻居,大家在苞谷地边、南瓜地头,到处撒上甘蔗种。每到秋天,庄子里到处都有火红的甘蔗穗。
  有一年,甘蔗大丰收,爷爷说甘蔗可以熬糖,和熬红薯糖的工序是一样的。母亲学着熬甘蔗糖,三表嫂也来帮忙。她们把甘蔗剁碎,榨出水,用纱布过滤出甘蔗汁,尔后倒在锅里大火熬,锅里慢慢变黏,变稠,大火改成小火,几个小时后,糖熬成了。冷却之后,爷爷把整糖分成小块,母亲在锅里炒着苞谷面,炒得喷香,把糖块放在炒熟的苞谷面里一滚,一颗颗糖粒就不粘了。爷爷把这些糖粒装在一个小瓦罐里,放在高高的壁橱里藏着,像藏宝贝一样。
  平日里,我们打一篮猪草,背一捆麦子,刮一盆洋芋,或者考了一次好成绩,爷爷都会给我们奖几粒甘蔗糖。那种甜蜜,充盈在心里是幸福的,回想起来,远远胜过我现在得奖的心情。
  春节前,我回老家给爷爷上坟,远远地望见那块甘蔗地。庄子里几乎没人居住了,那块甘蔗地早已荒芜,又长起了杂木和葛藤。其实,后来我才知道,爷爷当年种的并非甘蔗,真正的甘蔗产自南方,如竹子一样粗大。爷爷种的是一种叫甜秆的植物,也叫甜高粱,但我一直认为它就是甘蔗,是我心中最好最甜的甘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