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三第一次进城是给妹妹乔迁新居贺喜的。妹夫和妹妹在小县城一家叫“望月楼”的酒店订了五桌，招待亲朋好友。从城里吃酒席回村的魏老三对媳妇金梅和乡邻们说，城里真是没啥稀奇的，吃饭弄个牛眼大的碗，谁还敢往饱里吃？一千块钱一桌子，真是不划算。
　　魏老三的妹夫和妹妹原来也在农村居住，后来进了城，靠卖凉皮和小豆糊汤为生。先前租房子住，手头有了钱，便买了套单元户。看到妹夫和妹妹住进了城里，邻居有的也在城里买了单元楼，就连村上的贫困户也搬进镇上的集中安置点。
　　耳闻目睹这一切，金梅直唠叨，赶不上形势，不会享受生活，我们家啥时候也能住上楼房。
　　听到媳妇的话，魏老三吼道：“眼红个啥，在城里赊套楼房有啥了不起？”金梅纠正道：“楼房不是赊的，是按揭的。”魏老三冷笑：“按揭不是赊是啥？赊的还不一定担利息，按揭不就是放高利贷嘛？”魏老三意犹未尽：“再说了，花上几十万买上个巴掌大点的房子，连身都转不过，说好听些是楼房，说难听点就像犯人住的号子。”
　　魏老三的儿子从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毕业了，有事没事就爱往城里跑，死活不在家里待。家里的农具没摸过，田里的荒草没拨过，偶尔回到家里，脏衣服往床上一撂，自己从来没洗过。
　　看到儿子这样子，魏老三气得骂道：“花钱咋供出了个横草不拈、竖草不动的少爷，城里有个啥好的，拉屎尿尿都要钱。”
　　儿子却爱理不理。当初儿子不愿上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魏老三硬是不行。魏老三有着自己的想法，儿子毕业后当个农技员或林业技术员，在庄稼地里、果园里指手画脚，当了一辈子农民的他，得多自豪。儿子听了他的话。如今，这才四年时间，儿子长得牛高马大的，胆子也大了，心也野了，把魏老三这个老子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儿子在城里谈了两次对象，中看不中用。魏老三又伸出指头数说他：“第一个姑娘说话用舌头顶着，哑声掉气，身材也瘦小，三级的风都能刮倒。这第二个姑娘大高个儿，霸道得跟武则天一样，老子一个也没看上！”
　　为了给儿子娶上个好媳妇，魏老三和媳妇金梅省吃俭用攒下20多万块钱，在家里翻盖了一院子小康房。魏老三知道，乡下姑娘实在，过日子粗细活儿不挡手，没啥花花肠子，这样的姑娘靠得住。魏老三托人给儿子找对象，能说会道的媒婆子从黄泥沟、柳树沟跑到江家寨、宋家寨，腿都细了一圈，最终都没成。原因只有一个，城里没有房子免谈。
　　柳树沟郭家的大女儿是村主任助理，貌相也不错，媒婆子往家里跑了好几趟，那姑娘说，她和魏老三的儿子是高中同学，人品也知道，可以考虑。老郭的老婆溅着唾沫星子对媒婆说：“你就是把魏老三和他的儿子说上天、说下地也不行，我们老两口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吃了大半辈子的苦，这瓜秧苦了要结出个甜瓜来，说啥也不让女儿再嫁到农村种地。”好像种地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魏老三说：“这些人明明是个土包子，还想住个洋房子，没有地种，你到城里喝西北风！”
　　感叹之后，魏老三慢慢有了新认知。他知道，农村机灵些的姑娘，都跑到城里发展去了，守在家门口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当然，魏老三也不喜欢这样的姑娘当自己的儿媳妇。但他对城里的生活一点也不喜欢。那天，他又去城里妹妹家，恭贺外甥女考上了大学。
　　妹夫把屋里木地板擦得一尘不染，一进门就招呼他换拖鞋，魏老三感到憋屈，干脆跑到街上溜达。街上的行人真不少，吹拉弹唱的，搂肩搭背跳舞的，墙旮旯打牌下棋的，路上摆摊的……五花八门，干啥的都有。一个姑娘衣着破烂，裤腿双膝盖裂着口子，上衣还少了块布，肚脐露在外面。魏老三瞅了一会，心里思谋着，这姑娘的衣服虽破缺了好几处，但很干净，不像是沦落街头的苦命人。姑娘发现魏老三盯着自己，瞪眼骂道：“色狼。”白眼珠子比酒盅子还大。魏老三听到这话，气得脸像被树条子抽了一样红，忙转身走开，“呸”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骂道：“你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
　　尽管魏老三对城里的生活看不惯，但为了儿子娶媳妇，他还是妥协了，在儿子27岁那年，为儿子在城里买了套房子。儿子结婚第二年，父子俩调了个过儿。儿子卷起铺盖到乡下搞起了现代农业，魏老三老两口把地流转了进城带孙子。他偶尔也回乡下住上几天，带上孙子。孙子不喝乡下的井水，魏老三只得去村头商店买几瓶矿泉水。店老板摸着魏老三孙子的头说：“这娃聪明得很，长得好可爱啊。”魏老三乐呵呵地说：“这小家伙，每天都要花老子30多块钱。”店老板纠正道：“不是儿子和老子，应该是孙子和爷爷，都是城里人了，说话不能这么草率。”
　　魏老三拍着脑袋：“看我这脑子，把城里的坏毛病带来了。”店老板又闲扯：“城里人把自己家的娃叫小家伙，乡下人称自己是老子，你是城乡结合，两头都占上了。”魏老三咧着嘴说：“你说的对着呢，我就是个两栖动物。”咧开的嘴巴半天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