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是悄悄漫上来的。
　　起初不过是窗棂外那抹青黛色淡了些，像宣纸上洇开的墨痕，不知不觉便浸满了半边天。檐角的铜铃在风里晃出细碎的清音，惊起檐下巢里的燕儿，扑棱棱掠过晾衣绳，将垂落的水珠抖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花。
　　雨是从檐角最先落下来的。一滴、两滴，像顽童故意垂下指尖，轻轻点破盛满暮色的瓷碗。老墙根的苔藓愈发浓绿，吸饱了水汽，连砖缝里钻出的狗尾巴草都显得精神起来。我支起木窗，任潮湿的风裹着雨丝扑进怀里，恍惚间竟不知是雨丝凉，还是心底泛起的旧忆凉。
　　邻家的炊烟裹着饭菜香漫过来时，雨势愈发急了。檐角垂下的雨水连成了串，顺着瓦当的纹路倾泻而下，在阶前汇成小小的溪流。有几片被风雨卷落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漂在水面，像极了那年外婆折给我的纸船。那时我总爱蹲在檐下，看她用粗糙的手将彩纸叠成尖尖的船头，再轻轻放进雨洼里，看着纸船载着童言童语漂向远处。外婆总说，等纸船到了天边，就能遇见彩虹。可后来啊，纸船不知漂去了哪里，外婆也跟着去了有彩虹的地方。
　　雨珠砸在青瓦上的声响，像极了时光的碎步。那栋老房子的每一片瓦都记得，春燕衔泥时的忙碌，夏蝉聒噪时的慵懒，秋霜染瓦时的寂寥，还有冬雪覆顶时的静谧。此刻，雨水顺着瓦槽流淌，叮咚叮咚，倒像是老房子在哼着一支无人能解的曲子。
　　夜色完全漫上来时，雨势终于小了。檐角的水滴依旧不紧不慢地落着，滴答，滴答，在寂静里敲出单调的节奏。远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透过湿润的空气，在雨幕里洇成一团团朦胧的暖。有归人撑着伞匆匆走过，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后只剩下檐雨呢喃，和着老座钟细微的滴答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轻轻回荡。
　　窗台上的绿萝叶尖还坠着水珠，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我伸手触碰，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忽然想起朱自清先生笔下的雨：“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此刻这檐角的雨，又何尝不是温柔的诗行？它们落在旧瓦上，落在青石间，落在记忆深处，也落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将时光酿成一坛愈久愈醇的酒，醉了流年，也醉了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