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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6月17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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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在秦岭南坡
马泽平
文章字数:4718
  五月的雨在秦岭的沟壑间跌跌撞撞,山峦浮出晨雾,像一幅展开的水墨长卷。苍鹭和长脚鹬点破碧波,一同飞向天边。
  “姚飞,雷家坡采样点。”商州区环境监测站吴婷抓起采样箱,闪入雨幕。此刻,城市尚在沉睡中,吴婷和同事已工作了一个通宵。
  在秦岭南坡,丹江、金钱河、旬河、洛河之畔,同样的身影正在雨中疾行。
  山洪终将退去,守护从未停歇。秦岭生态卫士,人们送给的这一称号,让他们颇为自豪。
  牛背梁上的绿色回响
  一座秦岭山,半部中国史。秦岭,中国南北气候的分界线,也是中国生态安全屏障。在这片绵延千里的山脉中,商洛如同一颗镶嵌在碧幔上的明珠,肩负着守护秦岭生态和南水北调中线水源涵养地的双重使命。
  五年前,2020年4月20日,习近平总书记来陕西考察,首站来到柞水县秦岭牛背梁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习近平总书记在牛背梁月亮垭上举目远眺,满怀深情地说:“秦岭和合南北,泽被天下,是我国的中央水塔,是中华民族的祖脉和中华文化的重要象征。保护好秦岭生态环境,对确保中华民族长盛不衰、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可持续发展具有十分重大而深远的意义。”
  每年四月,当新绿漫过秦岭山脊,市生态环境局柞水县分局局长张延安总会带干部职工登上月亮垭生态教育广场。山风拂过树林,习近平总书记当年在此留下的谆谆嘱托如清泉般涤荡心田,让张延安浑身热流涌动,步履愈发坚定。五载寒暑更迭,他创建的“局长包片+党员认领”网格化机制已让21处重点生态区有了专属管家,每月固定的环保行动日时,他总是带头在河道边躬身执钳,清理杂物。
  “土层还不够厚,得再覆土!”黄土簌簌从张延安指缝滑落,在春阳里扬起细碎的金尘,落在沾着泥巴的胶鞋上。今年4月,张延安第17次踏进这片环保督察整改区时,上万株油松苗已列成方阵,嫩生生的针叶在春风里摇动,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而在丹江之畔,夕阳将落,长安大学环境科学博士李泉仍蹲在河边,紧攥监测仪,身上的白大褂已沾染上河沙。河风掀起笔记本扉页,两行由他手写的笔力遒劲的字跃入眼帘——“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
  2022年,李泉从象牙塔尖走向生态环保最前沿,挂职市生态环境局商南县分局副局长。他着手创建“丹江监测预警联动机制”,精心部署了30多个监测点位,给河流戴上了精准的“监测眼镜”,将排污口整治率从不足40%推至99%。他亲手绘制了商南首张“涉气污染源分布图”,将其并入智能化空气质量监管平台,让治理工作从被动变为主动。338、340、341……商南县优良天气攀升的数值里,藏着一本浸透汗水的生态账。晨昏交替间,爬上李泉额上的皱纹,仿佛是他写给丹江的诗行。
  “过去追查排污车要布控三天三夜,现在云端自动锁定轨迹。”市环境执法支队赵谊打开天地人车一体化智慧管控平台,指尖轻点鼠标,二十公里外的柴油货车排放数据已生成执法证据链。这个平台可以实现24小时监控,让污染源在数字罗网中无所遁形。
  智慧平台发出警报,冲锋在前的总是那些用血肉之躯捍卫绿水青山的英姿。几年前的酷暑之夜,商州区环保分局鱼卫锋接到任务赶往现场执法,面对施工方辱骂、恐吓、殴打,他没有退缩,用身体护住取证设备,肩胛骨碎裂的闷响与快门声同时刻进执法记录仪。“总得有人为我们的蓝天碧水站岗。”病床上的低语成为同事们再次冲锋的号角。
  当辛勤耕耘赢得全省水质9连冠,当全国“两山”理论创新基地的金字招牌映亮秦岭,当西北地区首个环境健康管理试点落地康养之都商洛,这群身披日月、风浸霜染的守护者,正伴着牛背梁上的绿色回响,行走在“中央水塔”的深处。
  秦岭矿山的涅槃重生
  山体裸露呈现出暗红色,沟壑如伤口般纵横交错,挖掘机轰鸣作响,卡车川流不息,灰尘遮天蔽日。这是20年前大西沟铁矿露天开采时的情景。
  秦岭腹地的商洛,矿产资源十分丰富,20世纪七八十年代矿山企业粗放型开采,埋下诸多生态环境隐患,几度引起国家相关部委关注。
  改变,是从10多年前开始。党的十八大以来,生态文明建设纳入顶层设计,《陕西省秦岭生态环境保护条例》以史上最严标准立规。商洛市出台秦岭生态环境保护专项考核机制,市、县、镇、村四级生态长链环环相扣,2万多名林长、8000多名河长、1.5万名田长,常年行走在青山之中,碧水之畔。
  十载春秋,大西沟矿业公司投入一亿元资金,按照3A级旅游景区标准,全面实施矿山治理。裸露的矿脉终于苏醒,生长出一条四季流转的矿山工业旅游观光线——春樱点绛,夏槐织翠,秋枫鎏金,冬雪皑皑。
  在大西沟矿山硐采遗址瀑布景观外,矿山公园养护员赵锋半跪在地上,给樱桃树施肥培土,像给婴儿喂饭般细心。这些冲破钢铁与泥土界限的生命,正贪婪地吮吸着沃土中的养分。曾经整天“吃灰”的老矿工赵锋,没想到十几年后,会把炸山开矿的亏欠化作呵护,滋养这些苗木。
  明媚的阳光下,洛南县黄龙河波光粼粼,鱼翔浅底。尾矿库上,槐树已长到半人高,正吐露芬芳。
  亲眼目睹黄龙河从臭水河变得水清岸绿,市生态环境局洛南县分局局长王斌轻抚斑白鬓角,苦笑说,他人生几十年的青春都付与黄龙河治理。
  黄龙河上游山脉属于东秦岭钼矿带,钼矿资源丰富,二十世纪末高达22家企业开采,黄龙河的水由清变浊,当地百姓怨声载道。2015年,洛南县以壮士断腕之势把22家整合为4家,建成污水处理厂,王斌和同事常年驻守,水质逐步得到改善。2020年,黄龙河污水处理厂在洪魔肆虐中轰然倒塌,王斌率队徒步四小时深入矿区抢险,看到漂浮的设备、冲断的管网、一片狼藉的厂区,他心痛不已。2021年山洪再度袭来,王斌清淤时半月板撕裂,打完封闭针,他又夹着拐杖继续抢险。2023年,十座分散式污水处理站和一座集中式污水处理厂共同启动,黄龙河重获新生。王斌如释重负。
  政府的治污铁腕和企业的自我革新相依相融,十几年生态救赎,让大地肌肤愈合的同时,也为我们留下深刻的启示——那些隐藏在矿层深处的财富,需要用永续发展的金丝线,才能织出自然与文明和谐共生的画卷。
  丹江河畔的生态“鹰眼”
  2024年7月22日凌晨,鱼岭水库上游突降暴雨,丹凤县环境监测站巩璇带队冒雨进行水质采样。
  越野车在蔡凹矿区山路上颠簸,突然的急刹车让所有人随着惯性向前扑——山洪冲断了进山的路。“抓稳采样瓶!”巩璇的手背青筋暴起。车灯穿透雨幕,挡风玻璃上的雨刷疯狂摆动……
  采样队徒步赶到庵底村河段时,暴涨的河水已漫过警示桩。雨水顺着他们的衣领口灌进脖颈,橡胶鞋踩在泥浆里发出“咕啾”的声响。
  巩璇在岩石攀爬时脚一滑,差点跌入洪水里,同事小陈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粗粝的山石在巩璇手背上留下三道血痕。“您歇会,天亮再……”“数据等不到天亮!”巩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像岩羊般继续向采样点攀爬,腰间的安全绳在暴雨中绷成直线。
  同一时刻,县环境监测站实验室正上演另一场战斗。原子荧光光度计发出蜂鸣,金属导轨的摩擦声与通风橱轰鸣声交织成独特战歌。化验员李梦宇将第144支水样放入自动进样器时,天已拂晓。本已休假的李梦宇收到返岗消息,带着小孩急忙赶到实验室。隔壁值班室里,她的女儿正在行军床上熟睡。
  这样的不眠之夜,深深地刻在商洛环保人的记忆里。
  时针拨回到2021年夏秋之交,商洛史上持续最长的强降雨撕开了秦岭沉睡多年的矿硐。商州王山底、丹凤蔡凹、山阳洛峪等历史遗留锑矿矿硐出现涌水,废渣淋溶,导致丹江水质锑浓度异常。
  在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汩汩流动的碧波中每五滴水中就有一滴来自丹江,每一个水质监测数据的细微变化,都可能给千里之外的京城造成影响。
  为此,生态环境部的应急指挥车星夜驰援,省生态环境厅领导亲临商洛,坐镇指挥这场锑浓度异常处置阻击战。商洛市县生态环境部门全力以赴,投入战斗。各县区监测站员工如同全天候作战的“鹰眼”,每小时提供一次水质采样分析,风雨无阻、不分昼夜。他们上传的每一个实时水质监测数据,都是指挥中心及时科学处置的航标。
  这场战斗中,商洛环保铁军淬火而生。
  2021年11月,作为商洛唯一一家提供环保类技术服务的国有企业,商洛市绿宝公司责无旁贷地冲在一线,成为环境应急工作的主力军。在海拔1300米的两岭镇,寒流来袭,绿宝公司的临时监测棚在狂风中摇晃,董事长张小峰带领10多名监测人员吃住在工棚,面对车辆打滑、寒风刺骨,团队创造了连续72小时不间断采样的纪录。监测采样条件极其困难,绿宝公司56名员工没一人退缩,丹凤连续作战36天,山阳连续作战34天,展示出“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的环保铁军的风采。
  “最艰难时采样员像接力赛,这组还在返程,下组已出发。”张小峰指着墙上南水北调线路图,“看着北京的方向,就明白再艰难必须坚持。”其后,生态环境部给陕西省的感谢函中,肯定了商洛这支环保铁军的出色工作。
  转眼4年寒暑一晃而过,丹江沿线的水质哨兵们,早已经习惯了每年365个晨昏的接力守护。在商州区监测站,姚飞4年穿烂12双胶鞋,采样2400多次,每年工作超过300天。在商南监测站,36米深的莲花台库区采样点,不仅考验着采样员的胆量,还考验着他们与洪水博弈的决心。去年丹宁高速垮塌事件中,山阳县监测员任立东,不怕危险带队徒步穿越塌方区,连续53天超强度工作,采集的1216个水质数据里,藏着无数的血泡与擦伤。
  人与山水共生的幸福密码
  清澈的丹江在商州区沙河子镇张村拐出一湾芦苇地,几只白鹭伸出修长的腿立在浅水中,背后是商洛电厂。环保设备巡检员南龙背着工具箱,攀爬40米高的塔台,巡查烟气检测系统设备。在高空中,他一眼就能望见远处丹江芦苇荡里扑棱的水鸟。
  总控室内,副总工王敬忠盯着屏幕上的排放曲线,在他心里,排放数字超一微克都是罪过。在电厂里,全球领先的超超临界机组编织的能源经纬里,煤炭嬗变为光与热;全膜法中水处理,实现废水零排放;城市供热管网如同地脉延伸进千家万户,商洛的工业锅炉从此一去不复返。
  从荧荧星火到万家灯火,这座斩获“中国电力优质工程”桂冠的花园式电厂既托举着三秦大地绿色低碳转型的时代使命,也守护着飞鸟掠过水面的弧线。
  在商洛,工业文明与环境保护,并不是你死我活的选择题。商洛人既能创造,当然也能守护!
  距离电厂不远的延长石油集团氟硅化工厂区,蔷薇爬满护栏形成一道绿色屏障。厂区安环部主任聂剑飞掬起一捧澄澈池水,惊起池底虹影——竟是一群游弋的锦鲤。“这是我们的‘生态晴雨表’,经过4道工序处理的中水可以养鱼养鸭。”他手指轻触智能监测屏,130个监测点位数据如同繁星闪烁。
  两年前投入的天然气储配站,让厂区年减碳量相当于种下数10万棵冷杉;办公厂房屋顶上,1万多平方米深蓝色光伏矩阵如巨幅棋盘,为园区绿色转型注入强劲动力;工人们用边角料搭建的职工菜园里,一畦一畦的蔬菜尽显葱茏。
  曾几何时,人们谈“氟”色变,而今这个工厂让氟硅化合物与绿植、鱼鸭共生共荣。
  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
  秦岭深处,商洛山水间,一曲曲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乐章悄然谱写——
  在朱家湾村,曾经的伐木工柳太青成了生态护林员。“看这棵华山松,20年前我留的斧痕还在。”他轻抚树干上的旧伤疤,树冠间突然掠过的几只喜鹊,恰似山神的回应。村口的民宿已亮起灯火,游客们等着听他讲述救助受伤猫头鹰的故事。
  在镇安二中的生态课堂上,冯桂平翻开他写的《朱鹮重生记》。“这只叫‘丹丹’的朱鹮第一次试飞时,撞上了人类架设的电线……”孩子们专心听故事的时候,一只朱鹮正掠过窗外。作为生态环保宣传员的他,很喜欢将自己的工作和文学融为一体,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保护生态的种子。
  在试马镇茶山云海深处,有机茶园浸润着破晓的曦光,茶农周晓梅的蓝头巾在碧浪间浮动。昔日的荒坡如今化作流金叠翠的生态银行,茶农指尖采撷的不只是芽尖银毫,更是点翠成金的生态密钥。“中国天然氧吧”孕育出的“秦岭泉茗”,已和木耳、核桃等秦岭山珍一起搭上西欧专列走进欧洲,开启出国之旅。
  ……
  在青山绿水的答卷上,商洛正以草木为笔,以江河为墨,在秦岭南坡书写着绿色发展辩证法——种下的不只是树,是代际传承的根脉;守护的不只是水,是万物共生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