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志刚

　　水，自石缝渗出
　　溯流而上，林深处
　　父辈足迹初露

　　垒石为堤，向荒山借土
　　岩块散落，被铁钎驯服
　　篝火夜，汗珠熔作星宿
　　荒草在铁镐下匍匐

　　梯田盘绕，勒出等高弧线
　　公粮一担担，压弯粮仓
　　茅草路，被众足踏成坦途
　　泛黄的画册，凝在时光深处
　　商州墨痕，再印当年路
　　写生处，新痕正点染旧图

　　住在河边的人

　　住在河边的人，以身为船
　　曾逆流而上，也曾顺流而下
　　肋骨作桨，他最清楚
　　河水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退潮后，河床裸露出
　　岁月的齿痕
　　无法打捞起，沉船
　　被封印的记忆

　　踩过薄冰，看过白雪
　　芦苇飘荡的日子
　　他垂下鱼钩，只为钓起
　　一轮明月的圆缺

　　致父亲

　　隔着香烛勾连的微光
　　两个对坐的男人，青烟上升
　　言辞，依旧沉在杯底
　　烟头明灭，灼空暮色

　　我似乎又看到父亲，年轻时
　　一次次企图点燃，烫伤的理想
　　地上的半截烟灰
　　像极了我虚度的过往

　　我试图学着你吞吐生活
　　接过你指间的从容
　　却呛得我满地狼藉

　　鲜花，已不能抵达
　　那双摊开泥土攥紧麦芒的手
　　唯有清明，坟头颤抖的无名野花
　　替我送上迟到的问候

　　风穿过钢筋水泥的肋骨
　　在遥远的山坡低旋
　　此刻，在朋友圈
　　一个一个父亲，站起身来
　　一座一座山，就挺起了脊梁

　　纸上的麦田

　　芒种这一天，我把麦子从纸上
　　请回
　　从插图中剪下黄昏中的老牛
　　再从史书中拿出镰刀
　　站在混凝土灌筑的楼顶
　　模拟着收割的姿势

　　水泥的缝隙里，钻出几根野草
　　像极了当年的稗子
　　空挥的手，只割断几缕
　　浑浊的风
　　我无法从十二层楼上
　　认领属于我的一片麦田

　　收割机的轰鸣，是他乡的新闻
　　楼下，沥青蒸腾着雾气
　　模糊了弯腰的弧度
　　没有了金黄的重量，汗滴飘落
　　敲响，一片无人认领的
　　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