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琴 从果园回来阴沉着脸，躺在床 上 生 闷气。傍晚时分，女儿丹丹走进卧室，轻柔地掀了一下 她 ，说 ：“妈，吃饭。”凤琴依旧没动，继续装睡。一阵沉默过后，凤琴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个张老汉，变心了，看不上我了。”
　　“咋咧？张叔不娶你了？”丹丹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想到，一直对妈妈殷勤有加的张叔会变心，一直内敛、坚强的妈妈会因失恋而气急败坏。
　　张叔是邻村的，大名叫张栓柱，六十多岁，年轻时在深圳打工，去年回到老家定居。他的妻子早些年去世了，深圳还有一双儿女，生活得很好。他回乡后，看上了村里的寡妇凤琴。老一辈人都知道，他们两个相好不是偶然的，至于什么原因，大家都闭口不谈。
　　凤琴家有五亩果园，那是在精准扶贫时两名镇上的干部帮她建起的。有了固定收入，她家的日子过得也舒坦。张栓柱回乡后，三天两头去园子帮忙，渐渐地，二人的关系升温，开始谈婚论嫁。本来说好了，苹果红时他们就搬到一块过日子。没想到满园果子刚挂上胭脂色，张栓柱却变卦了。
　　凤琴闷闷不乐，连晚饭也没吃。丹丹心疼妈妈，要找张栓柱论长短。凤琴见状赶忙喊住她，说：“村头的《乡规民约》写着哩，强扭的瓜不甜。”这个善良的女人性情温顺，遇事总是为别人着想。更何况，她年轻时也是旧式婚姻的受害者。
　　乡村的清晨是从公鸡的打鸣开始的。张栓柱收拾完行囊，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坐上了回深圳的客车。车厢里，邻座的一对年轻人你侬我侬。这很正常，20世纪80年代，他也年轻过。那时候，张栓柱和凤琴产生了爱情。有一次，他们在玉米林里约会，恰巧被捉蝉蛹的孩子看见了。没过几天，孩子们跳皮绳的歌谣里有了新词：“张栓柱花花心，半夜约会玉米林。玉米林里黑洞洞，一对男女手拉手……”
　　谣言越传越邪乎。凤琴的父亲找上门，大骂栓柱父母没管好儿子，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乡邻有看热闹的，也有人指责张栓柱缺德，不该勾引凤琴，毕竟，她是别人“换亲”的女子。这种陋习在改革开放前期，乡村偶尔有之。这样的不幸落在凤琴身上，她自然一百个不愿意。况且，她的心里还装着张栓柱。
　　按照当时的乡俗，这一对年轻人是大逆不道的。为了斩断他们的关系，栓柱的父亲托亲戚帮忙，给他在深圳找了份工作。离开的那天，栓柱哭了，凤琴也哭了。在一个铺满红叶的秋季，凉风吹干了凤琴的两行泪眼，她在迎亲队伍的簇拥下，进了“换亲”丈夫家的门。
　　这件事一直是张栓柱的心病，每次想起，他的心像猫抓一样疼。漂泊半生的他回到故乡，看到凤琴孑然一身，怎能不旧情复燃？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前半生有爱，后半生单身，也有了再续前缘的念头。无奈，造化弄人，在一次体检中，医院查出张栓柱得了不治之症。
　　果园里，张栓柱手握锄头，边除草边对凤琴说：“咱们的事，算了吧。”“啥？”凤琴以为听错了，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一时竟忘记合拢。
　　“娃让我回深圳哩，再也不回来了。”张栓柱又说。他的声音微弱、细小，像极了犯错误的孩子。这是他煎熬了好几天才作出的决定——他宁可让凤琴恨他，也不想让这个善良的女人再次经历丧偶之痛。
　　张栓柱没有回头，走了。阳光把凤琴的影子拉成了一条长线，她纹丝不动地站在野地里。她不知道的是，张栓柱这一去，也许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