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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1月1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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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声里忆母亲
李 李
文章字数:1618
  我妈这一生,只上过半个月的学堂。
  外公去世得早,我妈兄妹六人,她排行老四,大又不大,小也不小,自然就辍学在家帮衬外婆。可就算是这样,我妈竟也认识许多字。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跟广播一个字一个字学的。
  我记得有次放学回家,见我妈又在跟学,她在作业纸上画了好几个圆圈,我笑她还能这样认字,我妈脸一红,“就你能!”后来路上遇到标语或者广告牌,我妈偶尔会指着某个字问我“这个字这么念对不?”眼神里满是期待。
  小时候的冬天,我们一家人围在火炉旁,我妈给我们讲杨家将、水浒传和西游记,那些片段式的故事,她讲起来,我们就像是身临其境。讲到妖魔鬼怪的时候,她总是会添把柴火,把火烧得很旺,炉火映着我们暖烘烘的,并不觉得后背发凉,也就没有害怕的感觉。那些从故事里走进了我童年的英雄好汉,埋下了我对文学世界的向往。
  后来,我两个哥哥相继去了外地读书,成家。书信成了他们与家里唯一的牵系。
  那时候,邮政并不像现在这样发达,信走得很慢,十天半月能收到已是很庆幸的事了,信丢了也是常有的事。每封信辗转到我妈手里,我妈都要翻来覆去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认,手指轻抚过信封上的每一个字,仿佛这样就能摸到远方的亲人。
  “念吧。”她搬个板凳坐在门口,把信递给我,手里的针线活却没停下。我念得急,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含糊过去,偶尔针扎了指尖,都是因我念到某件不太顺的事,我妈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一下,又催我“接着念,刚那句没听清”。我妈听得极其认真,生怕漏掉了某句话。她望着门口柿子树上的几只鸟,又像是望着很远的地方。
  “完了?”
  “完了。就写了这些。”
  “没说最近身体咋样?”
  “说了,你看,这里写着一切都好,让你放心。”
  “哦——”我妈接过信,自己又一字一字地念。
  多年后,我当了母亲,才懂得我妈那一声“哦——”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牵挂。
  再后来,有了固定电话,信渐渐少了。我也去了外地工作,就再没读过信了,但每次回家我都会给我妈读文章,读她熟悉的乡事,有时也读我自己写的小短文。
  有一年暑假,我给她读芦芙荭老师的短篇小说《回煞》。我们坐在三楼的露台上,夜风轻轻吹着,我妈放下扇子,专心听我读。读到小说里“父亲”回魂时,有个身影站在光中的时候,我妈久久没有说话。
  第二个晚上,我妈又让我将这篇小说读了一遍,我妈说:“写得好,文中的事就像是发生在我们跟前一样。”我们说起了老家的一些风俗习惯,我妈轻声说,“你也写吧。以后有空多写写咱们村的事,写写咱家里的事。”
  不等我回答,她又说:“你太忙了,等你退休了,再慢慢写吧。”
  在我妈心里,我是那个能写点文章的孩子。其实我知道自己写作水平很一般,也没写过小说,可看着她眼里的期待,我把这话咽了回去。
  后来我写的每一篇文字,几乎都会念给她听。《露天电影》那篇,她听得格外认真。
  “以前就是这样的。”她连连点头,“你写下来好,大家一读就想起往年了。”
  “有没有漏掉什么?”
  “交农业税啊,”她说,“每次电影放到一半,队长就在喇叭里通知要交税。”
  “妈,你记性真好!”她拍了下我的胳膊,“你忘了吗?那时候你总吵着要看电影,你爸把你扛到肩膀上去别的生产队看电影哩。”
  这些被我遗忘的细节,在我妈的提醒下,补进了文章里。再读给她听时,她满意地点点头:“这下齐全了。”
  我妈没上过几天学,但把我们上学当成家里的头等大事。她吃了很多苦,供养了我们兄妹四人上了大学。她识字不多,却总能用最朴实的话,讲最通俗的道理给我们。
  如今,我妈离开了我们已经一个月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读文章给她听了。我将2021年带她去北京游玩时写的随笔,投稿到中国作家网,每次打开文章链接,耳边总会响起她的声音:
  “念吧。”
  而我读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篇文章都还是想要读给我妈听的样子。只是现在,听我读文章的人,不会再跟我分享自己的感受,也不会再指出我的不足。
  所有过往都留在记忆里,留在心里,似乎我妈依然坐在大门口的板凳上,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像从前一样。这些声音穿过时光,穿过冬夜,是我妈在讲给我们听。而今,又从我这里,
  回到了她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