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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2月30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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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山花
尹跃翔
文章字数:1349
  案头的工作堆积如山,红笔圈点的标准参数像一张网,将指尖的温度与自然的本真隔开。加工厂的机器轰鸣震耳,消毒水的气味驱散了泥土的芬芳。每当目光在数据间穿梭,我总看见崖畔的山花在风中摇曳——那些生命不懂“合格标准”,却深谙生存的真谛;不知“品牌价值”,却坚守着生命的本真。
  重访丹凤那日,秋阳如碎金般洒在船帮会馆的飞檐上。这座清代会馆,是船工们用血汗筑起的精神家园。匠人将“八仙过海”刻进青砖时,何尝不是把整条丹江的波涛、船工的号子都囚在了方寸之间?那些商船云集、纤夫弓背的岁月,都凝缩在镂空的雕花里。船工们修建会馆,就像山花在石缝里扎根,既要在风浪中求生,更要在艰辛里活出姿态。同行的老师指尖抚过墙砖,轻声说:“这些石头会呼吸。”是啊,每一道刻痕都是与命运较劲的印记。
  商山四皓碑林的古松苍劲挺拔,守林人指着树干说:“它的根,比树干长三倍。”松根在岩石下蜿蜒盘结,如巨龙探爪。我忽然想起1981年那个黄昏,在淳化老家,第一次读到《山花》时的悸动。我感受到的是山野生命无法选择的苦楚,是逆风生长的倔强。于是提笔写下:“即就是我羡慕得叶子发黄/牡丹、玫瑰、红梅/又不是我的干爸”——这不是叛逆,是山花不愿攀附、只想开给自己看的倔强,是陕南儿女骨子里的硬气。
  棣花古镇的午后,阳光穿过平凹文学馆的窗棂,落在手稿上。那些字迹多像商洛山间的藤蔓,在贫瘠的土壤里蜿蜒出丰饶的曲线。贾平凹把故乡的烟火、秦岭的风骨都装进文字,字字句句都带着泥土的气息。解说员说:“他写《秦腔》时,经常对着秦岭发呆。”我懂这种发呆——那是与故乡在进行心灵对话。山花若要绽放,先要听懂大山的沉默;写作者要读懂故乡,先要沉下心来与土地对视。
  高兴家的豆角藤爬过矮墙,在清风街的炊烟里摇曳。他拿出自己种的花椒,“香得很。”我想起三原的老师傅,坚持用古法熏制腊肉,柴火慢烤,香料细腌。有人劝他改用机器,他却说:“机器做的肉没有魂。”那份固执,与眼前的刘高兴何其相似。突然明白:所有坚守本质的人,都是开在各自领域的山花。不管是作家、匠人,还是审核者,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生命最本真的模样。
  在船帮会馆,我说起食品工作与文学创作的相通之处——都要在标准与个性间寻找平衡,在规范与初心间守住底线。就像山花,既要顺应四季规律,又要在风雨中活出独特姿态。当我把诗集翻到《山花》时,窗外掠过一群归鸟,朝着秦岭飞去,它们的身影仿佛在呼应山野间那些沉默的生命。
  暮色中的丹江依旧东流,水面浮着花庙的倒影、四皓的松涛、平凹的墨痕,还有高兴的花椒香。我终于懂得,山花的宿命不是在春天争艳,而是让根系穿过石壁,抵达泥土最初的记忆,是在山野间活出长久的坚韧。它有自己的风骨——那是在逆境中不屈的勇气,在平凡中坚守本真的执着。
  回到三原,案头还堆着未写完的诗稿。我知道,我的每首诗都是一朵小花,带着关中大地的厚重,带着陕南山水的灵秀。而有一朵山花,已经在丹凤的晨雾里重新生根,也在我的心底扎下了根。它的使命,就是让每片花瓣都浸透生养它的土地的颜色——那颜色里有船工的号子、隐士的情操、作家的笔墨,还有所有不肯折腰的平凡人的清晨与黄昏。
  这沉默的山花,是秦岭的魂魄,是丹江的精灵。它开在山野间,开在文字里,开在每个坚守本真的人心中。而我们,都是这沉默山花的化身,在各自的领域里,带着生养之地的印记,倔强生长,从容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