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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5年02月1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年的味道
鱼 鹏
文章字数:2508

  进入腊月,电视上就不断播放过新年迎春运的消息。滚动的荧屏上全是扛着大包小包外乡人,为了一张车票,无助地站在风里,眼里写满渴望。报纸也长篇累牍渲染过年的气氛,而好多商业广告更是极力用过年的词语来包装产品。看着这些,我的心已顺着一张旧车票飞到儿时过年的记忆里。
  记忆中的年是一种味道。那时,一到腊月我就掰着指头算过年还有多少天,最爱唱的童谣是“五豆腊八二十三,过年剩了七八天。”腊月初五的早上,我还光着身子蜷在被窝里,母亲已熬好了五豆粥,来到土炕边,拍着我的光屁股说:“懒儿子,快起来,给果树喂五豆粥去。”我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穿上硬邦邦的棉衣,趿拉着窝窝鞋,吸溜着鼻子在屋子走上两步,就闻到了年的味道。原来年是一个冬天烧炕的蒿草从炕面裂缝里钻出的味道,年是放在炕头瓦罐里泡上干黄豆准备长豆芽的味道。我端着煮了五色豆的包谷糁子粥,馋得口水直流,正要下口,老妈却一巴掌打在头上说:“去,先给树喂。”然后领着我,到庭院的每一棵果树下,一边把稠稠的粥往果树枝桠上抹,一边说:“树儿树儿吃五豆,明年结的鼓嘟嘟。”那种虔诚的模样逗得我只想笑。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地说完,抬头看看果树,竟然闻到了果子成熟的香味。
  到了腊八,母亲又做了一锅香喷喷的腊八粥,这次没用她再教,我端着腊八粥走到前几天刚喂过饭的果树前,老练地说道:“树儿树儿吃腊八,明年结的咯叭叭。”喂完院子里的每一棵果树,我蹲在一棵果树下,一口气把一碗腊八粥装进肚子里,赶忙跑回灶房盛第二碗,母亲总是拍着我的头说:“别急,别急,还有呢,今儿要让你吃个够。”吃完一碗又一碗,直到肚子撑得再装不下时,我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打着饱嗝走出院子,学着大人走路的模样,走东家窜西家地问:“今天你们家吃的什么饭?”在大人们笑眯眯的嗔骂声中,小伙伴们很快就聚集在一起。大家相约去爬屋后的大山,看看在山上是不是能捡到老鹰吃剩下的半截兔子,或者发现谁家柿树上没夹干净的柿子,运气好点,还能在草堆里捡到遗落下来的核桃。
  过了腊八,山区的集镇便热闹起来,先是河南人拉来了一车车红薯粉条,车跟前放上一个蜂窝煤炉子,炉子上坐一个烧着热水的大盆。河南人把粉条扔入盆中,演示他们的粉条煮而不化,周边围了一大圈人,目不转睛地看他演示完,终于下定决心买上一捆。再就是东乡人在自行车后面绑一个大箱子,箱子里装着一把一把的挂面,沿着大街边走边喊:“换挂面喽,沙河子的挂面来喽。”再后来就是镇上脑子活泛一点的年轻人,从关中拉来了我们从来没见过的菜,在街道上摆摊叫卖,围观的多,下手的少。偶尔有一两个身穿工作服的买一点,就引来周边人的啧啧称赞,好奇这东西买回去怎么吃。集市上的大白菜、萝卜、红薯一天比一天多,人也一天比一天多。从四邻八乡聚集来的捂了一个冬天的气味夹杂着烟草呛呛的气味,还有烂白菜的气味、牲口的气味,构成了鲜活的乡村集市的气味。
  过年的新衣服是我们最操心的,大人领我们到城里买衣服时,我们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后,缩着头。卖衣服的人把我从大人身后拉出,试穿新衣服,大人问“喜欢不”,我的声音小得如蚊子哼哼:“喜欢。”卖衣服的人又拿出几件新衣,逗着问:“这些喜欢不?”我躲在大人身后说“喜欢”,声音懦懦,好像一只蚊子在嗡嗡。大人连连骂:“你平时不是疯的厉害,见什么都不怕,这时候咋就成了吓死鬼呢?”并讪讪地冲着服装店老板笑。试鞋子时,我说什么也不肯脱下窝窝鞋,大人边推搡我边动手帮我脱鞋。我眼里噙着泪珠,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鞋脱下来了,包不住脚趾和脚后跟的袜子破了,脏兮兮的脚上冒着丝丝热气。大人脸上有点挂不住,倒是小贩聪明,大声解围说:“现在孩子都疯,袜子都穿不住,好多孩子都没袜子穿呢。”连忙找来一个塑料袋套在我的脚上。
  买好衣服鞋子出来,我马上又活泛了,拉着大人手走到卖鞭炮的摊子前,哭闹着要最大的一挂鞭炮。父亲只是买了短短的一挂,递到我手里说:“拿回去炕到炕眼上,炕干了,咱的鞭炮声就灵,和大鞭炮能放出同一个声音。”回到家,我把鞭炮放到炕最热的地方,用被子盖好,隔上一段时间就去看一下,生怕它长腿跑了。后来又忍不住鞭炮的诱惑,悄悄撕开炮纸,拆了一个鞭炮装在口袋,跑到没人的地方,拿出来看了又看,偷偷地乐。就这样,一颗鞭炮不断地被我拿出,又不断地放进口袋,就是没舍得用火柴点燃它的引芯,看它冒出白烟,然后“啪”的一声炸开。过了几天我沮丧地发现,鞭炮的引芯掉了出来,火药也沾在口袋和手上,我试着把引芯重新装进鞭炮里,可它马上又掉了出来。那天晚上,我叫来几个伙伴,下了狠心,决定把这个不能再把玩的鞭炮放掉。我们点燃了引芯,跑出好远,捂着耳朵,准备听一声清脆的炸响,谁知它只“扑哧”一声,冒出一点火花便寂灭无声了。在小伙伴的笑声中,我的眼泪都快气出来了。
  好不容易熬到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开始磨豆腐,蒸馍馍,整个村庄被柴火气息氤氲着。最有意思的是杀猪。第一声猪叫传来的时候,我们早已围在杀猪匠的身后。让开,让开,刀子不长眼睛。”杀猪匠一边呵斥,一边拉猪上案,动刀放血,放了血的猪一阵长嚎后就一动不动了。大人们开始往大木筲里提烫毛水时,我们激动地说:“猪终于成肉了,我们很快就有肉吃了。”心里暗暗羡慕杀猪的人家今天就可以提前过年了,因为乡下的规矩,帮忙杀猪的晚上可以吃猪血和猪的下水。等到猪在木筲里的开水中翻滚几下,变成白花花的肉呈现在面前,我闭上眼睛,全是肥肉的味道在鼻孔里翻动,那种感觉简直美妙极了!猪肉被一点点分解,我提着分到的肉,像得胜的将军一样往家走,心里还不解地想:为什么是我拿的肉,他们却喊父亲的名字,说肉是大人提走的?这让我很不高兴,因为我也有名字呀,但想到香喷喷的大肉味,我就把这事淡忘了。
  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全家坐在一起,点燃神龛前的蜡烛,矮小黑暗的房子在烛光里如宫殿一般炫亮。母亲刚给我们换上新衣服,外面就“噼里啪啦”响起鞭炮声了,母亲忙喊:“快,新年来了。”我们连忙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挑起那串短短的鞭炮,点燃炮芯,父亲也用火柴点燃了院子里摆好的柏枝,“噼哩啪啦”的炮声响起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柏枝燃烧的香味……
  这时,村子里的鞭炮声已连成了一片,我们听见有人在大声地喊:“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