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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5年04月28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酸菜
王翼
文章字数:1731
  人过中年,不知是怀旧,还是对淡泊生活的向往,我竟然与原来的饮食习惯渐行渐远,甚至有些背道而驰,越来越喜欢吃酸菜了。
  我出生于农村,从我记事起,就对酸菜有了深刻的记忆:每年深秋,生产队将萝卜、胡萝卜收获完毕后,家家户户就忙着制作酸菜了。母亲将队上分的萝卜、胡萝卜窖藏后,把切下的叶子——我们叫“萝卜缨子”,洗净、晾干,切成小段后,装进菜缸内,用一块扁平的圆石压上后,倒入晾冷的面汤,直至将菜淹没后,再盖上缸盖。过上十天半月,菜叶逐步变色、发酸后,酸菜就算制成了。平时,村民吃酸菜,过年时,还用酸菜水点豆腐。
  酸菜的原材料价值低廉,制作工序简单,保质期也长,因此在每年11月至第二年4月,它和白菜、萝卜就成为农村人饭碗里的“常客”。由于酸菜营养价值低,口感差,天长日久,我和弟弟都不喜欢吃,母亲就采取油炒、加入葱花甚至包在黑面馒头中的办法,尽量诱导我们多吃点。而绝大多数家庭只能在酸菜中加一把盐就饭吃,有的农户人丁多,每年几大缸酸菜还不够吃。我上小学时,班上有一个同学,家中姊妹7个,脸上、身上经常有伤,不用问,那都是为争吃一口酸菜打架造成的。
  上初中时,我和弟弟的饭量逐步加大,家中的酸菜缸也越来越大了。早上,我和同学们饿着肚子上学。中午放学回家,放开肚皮吃上三四碗酸菜糊汤后,就急急忙忙往学校赶。走在路上,胸膛随着脚步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自我感觉饭菜都漫过了喉咙。可只上了两节课,又觉得饥肠辘辘了。
  青黄不接的日子,我和同学们都饿得心发慌,除了上体育课,课间休息时间没有几个人活蹦乱跳。离家较远的住宿生每周日晚上带上一袋馒头或锅盔馍、一瓶咸菜,周三再让家人送一次,天天喝着学生食堂一成不变的糊汤,个个面黄肌瘦,少说怕动。有的晚上出去偷附近农民的萝卜、红薯、莲花白,被狗咬、被人打的消息不时传出,却不敢让学校和家长知道。
  我的同桌来自很远的农村,家里条件很差,学习成绩却很好。一天,他竟然饿晕在课堂上。原来,他每周只带一次干粮,基本上周三就将干粮、咸菜全吃完了,其余几天喝稀糊汤,导致长期体内营养、盐分不足而晕倒。
  后来,我就准备了一个大广口瓶装在书包内,每周三之后的几天里,在回家吃饭时趁家人不备,就赶紧把酸菜调制好,装满瓶子后,和少许干粮塞进书包带回学校给他。
  土地承包到户后,人们精耕细作,萝卜的种植面积大幅度减少,粮食产量翻番,经济上也开始活泛了,我们有白面馍吃了,酸菜、咸菜出现在饭碗内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了。可是,农村初中、高中住宿生还是睡地铺,顿顿喝稀糊汤、吃酸菜或咸菜。我初中毕业后,害怕远离家乡上高中,就放弃上高中的念头,降低奋斗目标上了中专学校。几年后,与一些同龄的农村出身上了大学的同学闲聊时,他们都对高中期间的生活表示“不堪回首”,我则庆幸自己及早脱离了苦海。
  我上中专两年后,弟弟跟随父亲到遥远的外地工作,母亲一个人在家务农。虽然农村经济条件明显改善,很少有人再吃酸菜了,母亲还是要制作一缸酸菜。我寒假回去,一口也没动,只有她一个人吃。
  我工作、成家后,母亲也随父亲去了外地,酸菜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出了我的食谱。
  一次,我和领导到西安出差,他的一位同乡让到一家很有特色的饭店就餐。我进去一看,酸菜登上了大雅之堂成了主角,什么酸菜粉丝、冻豆腐酸菜粉丝汤、酸菜肥肠、酸菜饺子、炖酸菜粉、辣子酸菜、尖椒烩酸菜丝、酸菜炖猪肉粉条等等,我当时就感到眩晕,连忙设置借口到别的店吃饭去。
  弹指间,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吃酸菜了。四年前的冬季,我全身上火,整天头晕耳鸣,吃药也不见效,一位老中医建议喝地道的酸菜水试试。我双休日返回村中,四处打听谁家有酸菜,费了一些周折,才喝上了一碗地道的酸菜水。临走时,还装了几斤酸菜水,拿回放在冰箱里,又连喝了三次,身上的火气竟然消了。
  后来,我让爱人给我制作酸菜,不知是手艺有问题,还是酸菜受不了四季如春的室内环境,几次都失败了。我只好一有机会就去小吃城咥一碗酸菜糊汤,到大饭店吃酸菜鱼解馋。
  去年秋季,我要去看望年迈的父母,临行前母亲一再嘱咐给她带一点故乡的酸菜。酸菜离开菜缸到达千里之外,那肯定会变质发馊,所以我就没有带。母亲感到很遗憾,就自己动手制作了一坛酸菜,一家人边吃边闲聊在农村生活时的陈年往事,不时感慨世事变迁。酸菜,竟然是几代人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