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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5年05月0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记忆深处的河
程良华
文章字数:1793
  在我的记忆深处,刻印有故乡一条清清浅浅的河。河从大山深处曲折蜿蜒地来,又从山间谷地中逶迤绵延地去。一路上走走停停、娉娉袅袅,偶然还蹦跳几下,真像个第一次走出深山的漂亮村姑:兴奋、紧张、胆怯、腼腆、忸怩,还有几分羞涩。她,柔柔地、轻轻地、缓缓地、静静地从故乡的小村旁滑过。
  一年中除了夏秋季山洪暴发的日子,河水总是清澈见底的。没过腿肚子的河水,底子铺着一层细软的砂。砂子中的云母片,在阳光照耀下总是闪烁着光芒,就像河底铺满一层黄金。从高山之巅推拥下来的许许多多的巨石,经过河水千万年的打磨,便成了一堆堆形状各异、颜色绚丽、花纹精美的艺术品。河道中每隔几里路,必有一处“堰塘”(人工堵起的小水坝,用来给水磨、水碓、水轮泵等水动力设施引水)。“堰塘”里经常有成群的游鱼;桃花瓣、白鱼片、钱鱼、鲫鱼、麻鱼……一绺一串、成群结队,自由自在地在水中嬉戏;或激烈地追逐、或迅疾地俯冲、或亲昵地依偎、或欢快地舞蹈……突然,一尾调皮的“白片”从水里窜了出来,把平整滑润的水面撞出一个小小的圆洞后冲到空中,旋即又重重地砸进洞里,一摆尾巴钻进了石缝。这个调皮的家伙,竟吓着了正在游戏的同伴:大家一哄而散,迅速钻到卵石的缝隙中躲了起来。那圆洞迅速展开为层层相推、渐渐扩大的涟漪,向“堰塘”或水潭的四周散开。
  涟漪推进到岸边,摇晃起河岸边翠绿的水草,惊动了正在草丛中觅食的麻鸭:它们迅速舞动一对对红扑扑的脚掌,悄无声息地向涟漪的中心滑去,然后厥起屁股,努力将头深深地扎进水中搜索。好长时间,才将头从水中拔出,并迅速晃动脖子,将满头的水珠甩了出去。鸭们常常是一无所获,只得尴尬地在水面扇动几下翅膀,用沙哑的嗓子干叫几声,然后悻悻地游向别处。
  水面恢复了平静。光滑得像一匹铺陈开的绸缎。浅蓝的缎面上,印有一朵朵雪白的云,一座座碧绿的山,一群群翠蓝的鸟。清风将那缎面的一角轻轻掀动,那云就轻轻地飘,山就颤颤地晃,鸟就悠悠地飞。此刻,人在水边看得呆了:风动?水动?云动?山动?鸟动?神动?心动?说得清楚?
  河水的颜色,随四季时节的变幻和晴雨雾雪的不同而变幻。早春晴天的清晨,河面上腾起一层薄薄的白雾。薄雾在朝阳的映射下,形成了绚丽的霞,把大地和天空融合起来,创作出美丽的童话;仲夏雨收的午后,河水会在顷刻间幻化成一条摇头摆尾的黄龙,以一泻千里的气势,飞奔着去赶赴东海龙宫的盛宴;深秋落霜的傍晚,暗灰色的河水,在两岸红叶的目送下,静静地穿行在山谷间,心中装满了对云的向往、对山的留恋;隆冬雪霁的深夜,满河黝黑的水里漂浮着点点寒星,像火炉边老祖母噙在嘴里一明一灭的旱烟袋,一遍遍唠叨着那古老、遥远、一成不变的往事。
  那些年,河边青青的草地上,常有一些散放的牛羊。纯天然无污染且异常肥嫩的青草,也似乎很对牛羊的胃口。牛们用舌头卷住嫩草后摆头一撕,“咔吃”一声,一大撮草就进了嘴里,然后有滋有味地嚼。河滩的草地上太阳暖暖的,牛羊的午餐进行得很长很悠闲,只是它们时不时得甩动几下尾巴、摇晃几下脑袋、扇动几下耳朵,以驱赶打扰自己进餐的虻、蝇。几个赤脚光背的放牛孩子,折来柳枝编成伪装帽戴在头上,忙着用河岸细细湿湿的砂,堵起水坝,修成渠道,引一股水来推动他们用秸秆造出的水车。三五一堆的村妇,就着水边的青石,用力揉搓或捶打着衣物。一句关于男女之间的骚话,就引爆了一片畅心露肺的大笑。那架已经比爷爷的年纪还大的水车,依旧慢乎悠悠地转,咿咿呀呀地响,把清亮的河水,提到堤内的田里,浇灌着满地金黄的油菜和翠绿的麦苗……
  那年,公社开始搞社队企业。那个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叫企业的领导,就请来南方人在河的上游建起了一家造纸厂。造纸厂是以破布、乱麻、废纸来生产“黄板纸”的。折腾了一周八匝,虽然没什么经济效益,但经营“效果”却非常明显:锅炉一烧,浓黑的烟染黑了湛蓝的天;闸门一放,黄褐的水流进了清澈的河;厂门一开,浓臭的气熏走了觅食的狗。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河水变浑了,空气变浊了,青山变秃了,天空变灰了。人心,也开始变坏了。小河的沿岸,房屋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耕地一天比一天少了下去。牛羊不愿在河边吃草,孩子不能在水里嬉戏,村妇不敢在河水里洗衣……没有了故事的河也就不再美好。因为一切曾经的美好,几乎在一夜间变成了记忆中往事。
  ……
  黄褐色的河水在伤心地流。像一滴拉长了的浑浊的泪。
  河水在呜咽,你是在向文明诉说曾经的野蛮?
  无奈的我,只有把家乡的河,珍藏在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