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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6年01月23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向下 是生活的深度
远洲
文章字数:3094

  陈年喜,1970年12月出生于丹凤县峦庄镇金湾村,高中毕业后在家务农。1999年,迫于生计,随乡亲到河南省秦岭金矿打工。起初主要给别人拉矿石,挣一份苦力钱,后来学习巷道爆破,这一干就是16年。16年间,他尝尽了生活的艰辛,感知了人间的冷暖,磨砺了生存的意志,也成就了他的诗歌创作。在漫长的岁月里,他的足迹遍及新疆、青海、内蒙、辽宁、山东、广东等地,常年累月给矿老板打工。单调枯燥的生活,使他备感身心的疲惫,为了寻找精神慰藉,白日在矿洞深处爆破,晚上在简易的工棚里写诗,就这样日复一日、波澜不惊地打发着自己的矿山生活。2013年5月初,陈年喜在河南南阳内乡的一座山上做工,一天下午,他刚从矿洞出来,带着满身的疲倦和泥水,突然手机响了,老家来了电话,说他的母亲查出了食道癌。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让他眼前一黑,十几年的酸甜苦辣咸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作为儿子,他为自己常年不能照顾母亲而深感愧疚,回家为母亲治病,他也没有赚下多少钱,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一下子使他对生活感到绝望、茫然。当天晚上,他就用诗来排遣这种巨大的痛苦,写下了后来被网络广泛传播、被读者认为是他的成名作的诗歌《炸裂志》:“早晨起来头像炸裂一样疼/这是大机器的额外馈赠/不是钢铁的错/是神经老了脆弱不堪//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它坚硬铉黑/有风镐的锐角/石头碰一碰就会流血//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借此把一生重新组合//我微小的亲人远在商山脚下/他们有病身体落满灰尘/我的中年裁下多少/他们的晚年就能延长多少//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他们是引信部分/就在昨夜在他们床前/我岩石一样轰地炸裂一地”。
  他把这首诗贴在自己的博客上,很快引起了读者的共鸣,著名青年诗人、诗歌评论家秦晓宇在博客上找到陈年喜,发纸条说:“我们要编辑一本当代《工人诗典》,你的诗歌非常优秀,我非常喜爱,请你整理一组发来,我们将编入这本诗典。”由于忙于打工,开始陈年喜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后来在对方再三催促下,他整理了十几首诗作发给了他们。让陈年喜料想不到的是,对方看了这组诗后,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创意,以不同阶层和地域的打工诗人为原型,反映他们的生存状态和内心世界的精神生活,拍摄一部纪录片。陈年喜被确定为该纪录片中的主角之一。2014年临近春节,摄制组一行冒着大雪到了河南灵宝一座矿山,要给他拍摄矿洞工作的镜头,然后又辗转来到陈年喜的老家,拍摄了他的家庭状况。不久,陈年喜又被邀请去北京,参加北京皮村工人诗歌云端朗诵会。此时的陈年喜正在户县一座矿上打工,临近年关,大雪封山,他的心事牵挂在讨要工钱上,无心去北京,但对方屡屡给他打电话,发短信,要他务必前往参加。最后,陈年喜索性关掉手机,断掉与对方联系。对方通过丹凤县有关部门,联系到乡上、村组,最终找到了他的哥哥,与其取得了联系。2015年2月2日,陈年喜前往北京,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十几位工人诗人一起,参加了工人诗歌云端朗诵会。朗诵会取得了巨大的反响,《新华社每日电讯》《新京报》《中国青年报》等媒体对陈年喜进行了采访报道。一时间,他的诗歌《炸裂志》《意思》《给父亲理发》等诗作,在网络上迅速传播。
  陈年喜没有想到,他近几年在工余时间用手机写下的那些诗歌,能够引起诗歌评论家和读者的关注认可。如果说诗歌成就了他,还不如说是十几年来特殊的生活经历造就了他。他从事的爆破工种是公认的高危行业,每一刻都与生命息息相关,16年来,他目送过不少伤残、死亡的工友,也经历过几次塌方透水,身边的工友一直在变,唯独陪伴他的那些炸药没有变。他不停地炸,不停地炸,在500米、1000米、2000米深的地方炸,给矿老板炸出金矿银矿,给自己炸出一条养家糊口的谋生之道。与他整天打交道的就是空气压缩机、风钻、炸药、花岗岩、片麻岩,然后要依靠自己多年学习掌握的技术经验,在矿山上找到合理的位置,填充好计算过的炸药,轰出一条条几千米深的巷道。一个一米八高的大个子,双手紧握风钻,在漆黑的岩洞里,承受着孤独,承受着150分贝的噪音,整个感觉就是在地狱里干活。干六七个小时出洞后,对光感觉很刺目,双耳好像不在自己的脑袋上,听觉已经麻木了。用陈年喜的话说:“我们打的巷道越深,距离光明就越远。”因为常年在隧道里打洞,神经过于紧张,他说经常做梦都在打隧道。就在去年春天,年喜的右耳突然听不到声音了,到县医院、市医院看了,医生也检查不出来原因。这种提着脑袋干活的工作,危险性可想而知了,多年来被岩石致命致残的,他也见得多了,所幸的是,命运还算眷顾于他,在这个行业还有惊无险地做着爆破,如今只是耳力受损,身体四肢依然健朗。
  就是在这种极端严酷的生存条件下,年喜用诗歌打发着矿洞之外的时间,他用手机开了个博客,有空便在上边写诗,写故乡、思念、亲情、生活、体验等。他写的《意思》那首诗,就是对他自己真实生活的客观写照:“我们三个:老陈、老李、小宋/分别来自陕西、四川、山东/我们都是爆破工/走到一起/不是义气相投/也并非什么缘分//我们每天/打眼、装药、爆破、吃饭、睡觉/感觉活得没一点意思/每三天一顿的红烧肉和每天一次的爆破声/就成了我们生活最大的意思//有一回/我们喝高了/小宋唱起了山东大鼓/粗喉亢壮,鼓声铿锵/在古老的戏典里/做了一回武松/老李突然哭了/他说对不起小芹/说着说着他又笑了/他笑着说/人一辈子有了一回爱情/就不穷了/我最后吼起了秦腔《铡美案》/一生气/我把陈世美的小老婆也铡了/事后,我们都说/这酒,喝出了大半辈子没有的意思//前年/小宋查出了矽肺病/走的那天/他老婆用他最后一月工资/请来了镇上最好的乐队/让英雄武二哥美美送了一程//去年/老李让顶石拿走了一条腿/成都的麻将摊上/从此多了一只/独立的鹤子//如今,我还在矿山/打眼、装药、爆破、吃饭、睡觉/新来的两个助手是两位童工/他们的时尚词和掌上游戏/没一点意思/每天的红烧肉和炮声/也早已没了意思/我不知道,这后半辈子/还能不能找到点/活着的意思//东风吹起来了/意思一茬茬吹来了/意思一茬茬吹走了/吹着,吹着/都吹成了烟尘”。
  生存、生活从来都是陈年喜不可回避的现实,他的母亲迄今依然重病在身,妻子在县城租房陪孩子读高中,经济压力依旧很大。由于常年在潮湿低矮的巷道作业,缠绕在他身上多年的颈椎病,医生告知他必须手术。去年4月,他借钱咬牙在西安交大一附院做了颈椎手术,在颈椎的四、五、六节处,植入三片金属固定物。如今再也不能回到矿山干巷道爆破了,经济失去了来源。好在他能平静面对眼前的困难,对生活依旧充满着梦想,依然在坚持写诗,用诗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2015年6月,陈年喜被纪录片《我的诗篇》邀请到上海,参加了该片的首映式,并与观众、媒体进行了互动。一位中年女观众带着儿子找到陈年喜,说:“看了你的生活故事,我十分感动,你写的诗远比躲在咖啡屋、书斋中那些所谓的诗,不知要真诚多少倍。陈老师,我向你致敬!”并给他送了一份礼品。伴随着《我的诗篇》纪录电影在全国几个大城市的上映,陈年喜也被邀请到现场与广大观众和媒体做更深入的交流。四川卫视去年11月通过博客找到了陈年喜,邀请参加四川卫视主办的“诗歌之王”节目录制,由他创作诗歌,著名歌手谱曲演唱,他与罗中旭一组,和其他5组战队同台竞赛,至今已经进入第7轮制作。节目播出后,反响热烈,给陈年喜赢得了很大的声誉,有不少观众通过网络找到他,聆听他的故事,向他请教诗歌写作。
  写诗充实了陈年喜的精神生活,也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可,他的诗歌作品,近年来发表在《诗刊》《中国诗歌》《青海湖》《绿风》上,有诗入选了各种选本。这是对他的安慰,也是对他那么多年坚持写作的回报。命运从来都是眷顾于那些有准备的人,相信生活不会辜负一个诗人的真诚努力,但愿陈年喜的生活因诗而改变,但愿他的创作取得更大的成果,但愿他的人生像他的名字“年喜”一样,获得更多的幸福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