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菜花黄，想念外爷心悲伤。
　　腊月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83岁的外爷匆匆去了，走完他坎坷而又平凡的一生。
　　人生三大幸是活得长、病得少、死得快。这仨样外爷都占上了，幸福的是他，更有他为之操劳一生的儿女，他们省去了病榻前的争吵、推委、埋怨。
　　外爷大半生，都在为吃饱奋斗，可他却是一位精神款爷，眼里总是别人的困难，总操心着帮儿女一把，拉左邻右舍一把。
　　我小学五年级转学去外爷村，春天，是北方最美的季节，也是农妇最难挨的日子，白天越来越长，粮食越来越少，巧妇餐餐作难。隔三差五有讨饭者上门，外婆每次给半勺糊汤、或一块黑馍，有天不到半小时，来了3个讨饭的，我灵机一动，对外婆说，你关上门不要说话，我就说这家大人没在，我是来玩的。
　　外婆家本来孩子多，自家尚且吃不饱。二舅逗我的话常是又来吃饭，带口粮了没？外婆也觉难以应对这拨不请而来的客人，默许我的高见。
　　我站在檐下对讨饭的阿婆嚷嚷：“怎么又来了？这个时节谁家还有多余粮食呀？你有手有脚咋不劳动挣呢？”我学着邻居大婶的口吻把她轰走了，正在得意，不料外爷舀了半勺玉米面出来，叫她等一下，小心地倒进她的布口袋，说娃不懂事，你甭怪计。来者不好意思地说，今年收成好了明年就不来了。
　　我纳闷外爷为啥向她道歉，外爷说：“不到万不得一谁也舍不下脸，前两个刚去过的人家，一般人嫌烦就不愿给了，还像你这样凶她，天快黑了，她的口袋才一点底呢。人家是上门求帮忙，不给也就走了，虽是穷人，但不偷院里的农具啥的，是本份人。”
　　外爷嗓门极大，真正的声若洪钟，在屋里说话，站在巷子就听得清清楚楚，我觉得没有悄悄话的外爷只有阳刚，没有柔情。
　　从我记事起，外婆就是病秧子，感觉她随时都可能远离而去，但一年又一年，经历了一场场风雨，许多次倒下，又奇迹般站起来。外婆一生气就会晕过去，小姨一声接一声哭嚎呼唤，外爷焦急地望着，提醒她不要吓着娃们，吵闹归于平静，外婆醒了，如一切都没发生。
　　年少的我当外婆是累赘，直到有年春节，方明白外婆原是外爷手心里的宝，或者说我有幸见证了他们的爱情。母亲娘家亲戚聚在我家，我让母亲炖了鸡汤，学广东人那样放了萝卜块说是小人参。吃饭时外爷以为是好东西多舀了几块给外婆，外婆尝一口是吃了一冬的家常萝卜，不想吃，难为情，外爷让扔了，她不好意思，外爷就全夹进自己碗里。再吃什么菜，都是外爷先尝，好吃的才夹给外婆。
　　温情一幕被我和弟弟看见，非常惊异，谁说爱情是年轻人的专利，娇情只配养尊处优的女人，乡下老头老太照样谱写相濡以沫的人生佳话。
　　外婆跌跌撞撞地活了70多岁，如外爷所愿，先走一步，老头子哭得像个泪人，手足无措。百日以内，每顿吃饭，外爷都先盛一碗献在外婆的遗像前，等老伴“吃了”他才动筷子，绝无错漏，一年几个节日，他提前叮咛儿女烧纸。外婆去逝三周年忌日，长女母亲远在广东，怕没人张罗，试着给外爷说不麻烦了，外爷说你妈一辈子爱热闹，最后一个祭日，还得委屈你几个娃一回。外爷早早准备，钱、粮食米面、油料、柴火等等，临近了舅舅姨姨们一起帮手，终于以外婆的名义热闹了一回。外爷了却心头大事，踏实了。
　　蕾表妹是外婆外爷一手带大的，感情最深，她前年去珠海时给我两千元钱，让平时看外爷需要啥，吃的穿的尽管买。去年十月，蕾表妹打电话给我，说外爷晚上睡不好，让给买褥子、棉裤等过冬用品，不几天又接到电话说她买了回家的机票，准备陪外爷过生日，交待我订一个大蛋糕。
　　我订了漂亮的大蛋糕，外爷生日那天，几个阿姨和主要亲戚都去了。外爷一整天笑得特别灿烂，我笑他有最疼爱的孙女陪伴，喝口凉水都是甜的。蕾表妹给外爷沧桑的脸上，花白胡子的上涂满奶油，感觉他成了圣诞老人，大家都笑得无比开心。
　　外爷吃罢他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生日蛋糕，就悄悄走了。后来我直感谢蕾表妹，是她的孝心和策划让我们大家少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