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弯着腰,挥舞着大镰刀,把一大片麦子放倒后,青乎乎的包谷苗儿就出来了。
我们老家是高寒山区,包谷种的早,麦子开始灌浆就在麦林里点包谷,麦子一割,包谷就尺把高了。
夏天的包谷一天一个样儿,几场雨撒下来,包谷就半人高了,秆子壮壮的,叶子阔阔的,蓬蓬松松,发面馒头一般。
父亲种这么多包谷是吃不完的,也不是去买钱,而是用来烧包谷酒的。
烧包谷酒是一个漫长的活儿。
七月采酒曲。
父亲漫山遍野采黄蒿,一大捆一大捆的往回背。酒曲是用麦子粗面做的,把面拌好,一拌几笸箩。三伏天,父亲赤着膀子,大铲瓢把拌好的面铲进模子里,尔后蹲在地上,双手攥紧拳头,把面压磁,取下模子,就是一个大砖头,把做好的曲子放在黄蒿上包好,一块、两块、一次要做几十块,一块块都用黄蒿包着,让它上烧,发酵,曲是酒的魂,曲为媒,把粮食变成酒,曲的好坏直接关系到酒的好坏。
九月里做酒料。
父亲先把大砖头块曲子敲碎,敲成粉末,把包谷打碎成粗包谷糁子,拌好,放在地窖里捂着。
冬月里,该烧酒了,掀开地窖的盖子,酒香扑鼻而来。
父亲是个勤劳的人,天气好的时候他都在山上或工地上做活儿,下雪天外面的活儿干不成了,他才来烧酒。
天阴沉沉的,好象有一场大雪,父亲一大早起来就张罗着今儿个烧酒,母亲起来给父亲帮忙,于是屋檐下土锅台盘起来,底锅添上水,樽子支起来,酒糟倒进去,天锅架起来,大火烧起来,烧着烧着,酒就从樽子里缓缓淌出来了。
不一会儿就有一股醇香,一股甘甜随雪花一同飘来,钻进你的鼻孔,浸入你的心田,你在猪圈旁,甚至你在面厕所里,或是你用被子捂着头蒙头大睡,也阻挡不了它的醇香。那钻进鼻孔,进入喉咙的甘甜啊,整个村子浸在其中,真醉死个人。
一闻到酒香,好多人都赶过来了。我们家好不热闹,来帮忙的,烤火的,看热闹的,尝酒的,划拳的,猜宝的,打情骂俏的,小孩子也在一起搞起了石头、剪子、布。烧酒的时候,挑水是个苦活儿,底锅的水不能干,天锅的水要一直保持凉的,特别是天锅,要一直换水。父亲烧酒用水极其讲究,他总结出,泉水最好,井水次之,河水最差。我们那儿有一股上好的泉水,是从崖缝里渗出来的,清凉甘甜,虽然离门口远了点,但为了能烧出上好的酒,父亲坚持用这汪泉,来尝酒的看热闹的多,这个一担,那个一担,挑水问题就解决了。这儿的人男女老少大都能喝,酒量大的喝酒头,酒量小的喝酒尾,特别是女人,个个有酒量,丈夫常年不在家,这里自然成了女人村,村里过什么事,大部分都是一些女人去张罗,于是,男人们干的喝酒划拳的一些粗事儿女人也会了,村里的三表嫂是个好酒量,半斤包谷酒不成问题,烧酒的时候,她又是帮着烧火,又是帮着端酒糟,端着个簸箕,屁股扭的像搓麻花,几杯酒下肚就上脸了,脸子涨的红扑扑的。有男人要和三表嫂划拳,喊俩好的时候,男人乘机捏住三表嫂的手不放,男人输了拳赖着不喝酒,三表嫂就捏住男人衣裳领灌进去,打闹声,嬉笑声搞成一片。雪下的白乎乎一层,人们喝了烧酒一点也不觉得冷。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几乎年年烧包谷酒,烧上几坛子老包谷酒,来年割麦打回茬,干活累了,呡上几口,解个乏是最好不过了。包谷酒是纯粮食做的,没有副作用,特别是偎热喝,活血,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