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的乐章
　　远听，低沉、凝重，像来自地心
　　抑或遥远的天边，像逝去的记忆渐行渐远
　　又像一列满载希翼的列车愈来愈近
　　水推搡着水，风追逐着风
　　轰鸣声，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像时光颠覆时光，发出的绝响
　　呼呼呼——轰轰轰——
　　一条河流的乐章，荡漾在一方地理上
　　近看，是液态的乐器，被弹拨
　　被吹奏，被敲击；是看得见的音符
　　在跳跃，在回旋，在流淌
　　月光与云影，也聘作了乐师
　　雷霆与鸟鸣，也谱入了多声部
　　哗哗哗——汩汩汩——
　　那么多人，在它的乐曲声中，而生，而死
　　而演绎出壮怀激烈或凄婉哀怨的故事
　　我一直生活在一条河边，却一直不明白
　　这繁复美妙的乐曲，是谁写就的
　　这气势恢宏的乐队，谁在指挥着
　　这不舍昼夜的演奏，怎么就把一条河
　　悄然涌进了我的血脉里
　　秦岭
　　一头牛，允许那么多寄生虫
　　在身上栖息，争斗，繁衍家族
　　甚至建立它们的国家
　　只是偶尔，用尾巴训斥一下
　　那些过分的贪婪

　　从更高更远的视角看，秦岭
　　也是一头牛。它身上
　　寄生着甘肃、陕西、河南三个省
　　数不清的城市、乡村，隐现在不同部位
　　它们吮吸不完的奶
　　流成了长江、黄河

　　奔走了五十年，我像一只牛壁虱
　　仍蠕动在它的腹部
　　我也因此拥有了牛壁虱一样的
　　满足和幸福
　　张峪沟
　　张峪沟并非秘密的尽头
　　但它距州城十里的静，倒像
　　喧闹世界的尽头。在这里
　　太阳像只热气球，似乎手指一拨
　　时间就过了午后，留下的阴凉
　　如同夏日送你的最好礼物
　　多么善解人意呀，就像
　　人的善解人意匮缺后，它由替补
　　变成了主力。这还不是它的
　　全部秘密，它诱惑你走完小路的
　　办法，像美人计，每拐一个弯
　　都有一大群穿花摆裙的蝴蝶
　　在那儿恭候你，让你感到
　　人生的美好不只是随缘，有时
　　也需要一点着意的安排
　　它给你这么多美好，而你回赠的
　　只能是坐在农家乐的
　　餐桌前
　　对林子里蝉的集体吟诵
　　点评一番
　　你还算公允，因为蝉的诗
　　确比当年来过此地的李白还留白
　　比最近京城流行的截句诗还截句
　　山中
　　东秦岭腹地，到底隐藏了
　　世间多少秘密

　　山是亿万年前的神，其他神
　　都是它的子孙

　　一只鹰，试图把它擒走，这类似于
　　我年轻时的狂心

　　一股股小溪，仍以清纯的血统
　　校正着一条大河的浑浊

　　对品质的独守，显然
　　我略输一筹

　　偶见山民采摘，牧羊
　　雎鸠有的鸣叫，有的并不鸣叫

　　狂草体的芦苇荡，暂且没有
　　白露为霜的惆怅

　　我推断：再往深里走
　　那里，肯定还有一个更其隐秘的国度
　　桃花谷
　　在春天，许多事，得听一听
　　桃花的意见
　　美好的提醒，不仅引来了蜜蜂
　　还唤来了白云的身影
　　桃花开得很艳，似在
　　强化着
　　峡谷的仪式感，一如
　　我们用旧的爱，总需要
　　色彩来强化
　　河水里，远道而来
　　朋友们的
　　流连忘返，像雕刻上去的情色事件
　　而我这个土著，因为朝夕相处
　　竟显得有些迟钝，把峡谷
　　当作了自己肉身的一部分
　　把桃花，当成了某种惯常的表达
　　雨过天晴
　　雨过天晴，云雾抹去群山
　　仅留的一个峰顶，像仅留的悬念
　　但看上去，它比云雾还轻
　　比浮在汪洋中的孤岛还孤单
　　云雾游走，它不得不跟着游走
　　似乎云雾的托举一旦失手
　　它就会跌入死亡的深渊
　　这使我再一次深信：高迈、神圣之物
　　也有尽失颜面的时候
　　但我更惊讶云雾的轻描淡写——
　　在它看来，这算不上一次事件
　　哦，雨过天晴，一些气象、秩序
　　和权重，原本就需要重新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