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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6年09月27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囚笼
何本菊
文章字数:1395
    老舅的生活,就像囚笼。
    其实十几年前,老舅是很风光的一个人。那时候,老舅是南宽坪镇湖坪村的一个组长,家里也是刚盖了新房,为人做事又很是厚道公平,因此很得乡亲四邻的看重。
    那几年,正是黄姜价钱很好的时候,几乎每家每户都在开荒地,种黄姜,捎带着三轮车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除了运黄姜,自然也拉人。彼时的我,还在读小学,突然有一天,有人传话给爸妈,说老舅坐的三轮车由于刹车失灵翻下了悬崖。那次事故,死了两个人,伤了八个人,老舅虽然伤势很严重,全身多处骨折,但九死一生,到底还是捡回了一条命。只不过,不仅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更是断了以后的经济来源,老舅,再也不能负重了。对于农村人而言,这无疑是判了死刑,况且老舅还有三个孩子要养。
    不久,大表姐就辍学回家,跟一群人出外打工去了。15岁的年龄,尚属童工,又能找到怎样的工作?仅仅是糊了自己的口罢了。第二年,二表姐也出去了。那些年,打工潮兴起,年轻的辍学孩子们都带着“捡金砖”的梦想出外闯荡,没有人关注他们在温饱线上的挣扎,更不会有人思考他们会有怎样的未来,以及这种透着病态跟风的辍学热会给原本就贫穷的山村带来怎样的隐患。
    小表哥的人生,从这里,就发生了质的转变。两个姐姐一年当头才回一次家,自然是亲的很,紧着满足这唯一弟弟的各种需求,给起钱来,也是大方的很,甚至很多时候,还会瞒着老舅偷偷给钱。一来二去,小表哥虽然没有出门打工,但这打工的实惠却是享受到了,学习,也由原本的“唯一出路”变成“可有可无”,进而成为“苦不堪言”;取而代之的是打牌,赌博,谈恋爱。终于,他也离开了校园。至此,老舅才惊觉,短短几年,这个家未来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
    可是人生啊!又岂会是这么仁慈?种下的因,自然有它该结的果。小表哥离开校园出外谋生,最不济也就是囊中羞涩罢了——当然,这仅仅是我们所有人的祈愿,却不是小表哥带回的现实。随着他一起回来的除了那多出来的小孩儿,也就是老舅的小孙子,还有高额的赌债。小表哥赌博成瘾,根本无心赚钱养家,媳妇无法忍受长期的青黄不接,终于选择一走了之;小表哥无力养活孩子,只能送回老家,让老舅代为照看。
    老舅虽欲哭无泪,但看着那无辜的孩子,终究还是接下了这茬。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养法,粗茶淡饭,总还是养活了这个孩子。也是这个孩子,给老舅那久经摧残的心,带来了一丝慰藉。但因果循环,又岂会如此罢了?舅妈查出了癌症。辛苦的庄稼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体就像一部机器,只要还能转动,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自然不必遑论保养,真停下来了,也就到了最后的尽头——癌症晚期。
    老舅给小孙子取了名字,旺旺,谐音“望望”。旺旺真的能肩负起三代人的期望吗?这样一个从小缺乏父爱母爱,缺乏生活物质保障,缺乏成长精神引导的孩子,能扛得动吗?他又将迎来怎样的人生?老舅显然是对此不抱太大希望的。他自己也明白,这样对待一个孩子是不公平的;再者,自己恐怕也活不到那时候了;他也只是单纯地希望,旺旺真的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不必如此艰难地活着。
    许是年龄大了,老舅变得很淡然,也看透了很多事情。说起这近二十年,老舅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年坐上了一辆超载的,刹车失灵的货运三轮车。他说,一切的转变,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是他自己,葬送了这个家庭的未来,也毁了孩子们的未来。事已至此,我也不好说什么,安慰的话,责备的话,都是多余的。只是内心仍然执着地叫嚣:没有那次车祸,就不会有三代人囚笼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