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漆漆的，近处的树、远处的山都看不见了，一切都被黑夜吞噬掉了。
    他独自一人顺着河道低一脚高一脚的慌忙行走着，脚下不时传来冰块的碎裂声。脚，已经冻的失去了知觉。他边走边向四周张望着，恐怕有一丝光亮照在自己的身上，那时他就束手就擒了。
    一股山风吹来，他哆嗦了一下，又紧紧裹了裹自己身上的棉衣，蜷起腰躲在一块大石头下避风。他从腰间摸出一盒烟，又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正欲点燃，“不，这样会被发现的！”一个细小的声音从他头顶飘过，他又将香烟和打火机装回口袋里。
    夜，依旧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儿亮光，不远处传来一声接一声那猫头鹰的叫魂声。
    他坐下来，全身不停地颤抖着，过去发生的一幕幕就似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
    一耳的失聪，说话的口吃，并没有影响他作为一个男孩有别于姐妹所受到的特殊照顾。父母的溺爱，姐妹的娇宠，使他从小就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当“奴才”的父母必将办到！
    初中毕业后，他考入了一所普通高中，由于听力不好，说话结巴，时常引来同学们的哄堂大笑。他自卑，他低头斜视着那些捂嘴而笑的学生，感到胸中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
    回宿舍后，他不洗脚不洗澡的陋习，使整个房间充满着酸臭的异味。室友们建议，他不理；室友们批评，他憎恨。久而久之，他有一种“人人谈说皆指我”的感觉。从此后，他憎恨班上嘲笑他的每一个同学，特别是他的同宿舍室友。他外出买了一把尖刀藏于腋下，时刻准备和嘲笑他的人拼命，以血洗耻辱！
    今天，老师在课堂提问时，他抢先举手，作了回答，但结果却错了，同宿舍的一名室友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并冲他笑了笑。室友的这一举动，无异于在火上浇了一瓢油，此刻他觉得那火苗“噌、噌”直往上窜，将脸烧得就像冬季野外枝头上的红柿子。不久他就感到头发也被烧着了，像带了电似的，根根坚直向外着，好似一个“栗炸苞”，紧接着那火苗好像遇到了一股风，忽啦一下子就将整个头发烧着了，并且散发出一股焦味。他忍着烧焦头皮的疼痛，手伸到腋下去摸那把尖刀……
    “坐下！”老师的一声命令，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坐下后，左右看了看，教室里安安静静的，每位同学都在认真听课，老师对他回答错的那道题正在讲解着。他摸了一下头，头上好好的，他又嗅了嗅身边的气息，没了一点烧焦的味！
    放学后，他吃过饭回到宿舍，见几个室友正聚在一起谈论什么，并且个个笑容满面。当见到他回来后，大家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谈论声也低了。在今天答错题后嘲笑他的那位室友看着他又笑了笑。这一笑使他感到一片茫茫草原在冬日里被点燃了，熊熊大火，浓烟四起，并夹杂着“噼哩啪啦”的声响。他似乎看到那些浓烟在上升的瞬间凝成了一朵黑色的磨菇云在缓慢地向上飘。突然，那磨茹云像一颗炸弹四散而来，撒下一颗颗霰弹，霰弹在草原上接连爆炸……
    “杀人了，杀人了！”有人大声疾呼着。
    他回过头，见自己手中握着一把尖刀，怀中抱着曾嘲笑他的那位室友，那室友的背部被他狠狠地扎了几刀。“咣啷”一声，他扔下刀跑了。
    冬季的河谷冷得厉害，他摸了摸兜里的手机还在，但是已经关了很长时间，自从他逃出以后。
    他上牙不由自主地碰打着下牙，手不停地颤抖着。他回想着小时候的快乐，想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想到了父亲慈祥的面容，想到了几位姐妹的精心呵护……或许是自己疑心忒重，室友并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若当时少些怒气，多些理解；若当时和同学们认真沟通……唉，一切均晚了。
    他想到了自杀，但他觉得最愧疚的人还是他的双亲。
    “打开手机通个话吧！”一个声音提示着他。他打开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那微弱的灯光照到了他的脸上。此刻他觉得这光就像一座矗立在大海中的灯塔，光亮无比！
    “孩子，你在哪儿，快回来吧。今天是冬至，妈给你包饺子吃！”手机响了，他接通后，那头传来了母亲拉着哭腔的声音。这是他在近十多个小时内接到的第一个电话。他仔细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流泪。
    “孩子，你还是回来吧。你的事情我们全知道了，你逃是逃不掉的，看在我们抚养你的份上，看在老师和同学们原谅你的份上，你还是投案自首吧，我们等你……”母亲在电话那头对他说。
    他没有说话，一直在流泪。突然他擦去泪水，告诉了母亲他藏匿的地点，并挂断了电话，拨通了110。
    他如释重荷，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向河对岸的公路走去。这时，东方已渐渐露白。
    不久，数辆警车呼啸而止。从车上下来的是几位身着制服的警察和他的母亲，她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冬至饺”。再回头看看走过的路，不少冰冻的河面已被他踩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