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张宏运
　　（接上期）十八、燕麦
　　第一次听说燕麦，是小时跟了妈妈去锄麦。
　　正是初春，麦地平展展的，平行的麦垄像作业本上划的横排直线。妈妈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握着长把的小锄儿，搂啊搂，嗤儿嗤儿响，像演奏田野小曲儿，悦耳又动听。我蹲在妈妈身旁，全神贯注地看着，忽然眼馋起来，要抢妈妈手里的小锄，叫我锄，叫我锄。妈妈刚要把小锄让给我，突然说，别急，让我把这棵燕麦别出去。我目不转睛地盯望过去，只见妈妈侧了锄刃，立起三角形的锄尖，扎啊扎，扎进一簇麦苗的根部，使劲顿挫了，一挑，剔出一株绿，用锄搂过来，拣起递给我，说：“燕麦，可害人了。”我捏在手里，仔细地看着，怎么看也和麦苗一模一样。妈妈这时凑过来教我说，你看它的叶子是不是比麦叶窄点细点，还有点毛毛的？麦苗的叶子就比它又宽又长，还光溜溜的。我认真地辨识了好大一会儿，脑子里仍一片混沌，眼神里装满了迷离困惑。妈妈早看出了，忙说：“你要多看它才能认出它。别说你这小娃，就是好些大人，稍不留神，也认不出它。”
　　从此，燕麦这个名儿，便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后来，离开妈妈身边，我独自到麦田去鉴别它，往往以失败告终。这狡猾的家伙，真会伪装，鱼目混珠。直到收麦季节，即便傻子，也能一眼看见混杂在麦子中间的它们。虽然和麦子一样，也是成熟的金黄，但它的穗儿却结在细细的茎梗上，垂头丧气地下坠了，颗粒散乱，如撒落的珠子；而麦子呢，则理直气壮地笔挺着身子，顶端挑着结实紧凑的麦穗，宛若倒划的一枚惊叹号。哈！我握了燕麦笤帚似的穗儿，解气地嘀咕道，到底露出了狐狸尾巴。这才叫：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肚子里有了干货才能昂头挺胸，腹中空空终究会潦倒败落。
　　燕麦的嫩苗，牲畜们也吃，却说不上特别的爱，因此，我们孩童挑草割草时，并不怎么着意稀罕它。有它不多，没它不少。困难时期，我还吃过同学送我的用燕麦炒的炒面，嚼到嘴里毛扎扎的，据说是连皮儿炒的，口感很不爽，吞咽不畅；吃的多了还会拉不下。这使我对燕麦又增添了一层恶感。
　　之后，我知道了，我们当地的那种燕麦，好像叫作野燕麦。据有关资料，野燕麦，别名乌麦、燕麦草，又称铃铛麦，一年生植物，属世界性的恶性农田杂草。其分蘖相当于小麦的2-4倍，形成对小麦的强烈竞争。小麦被它危害后，株高降低，分蘖数减少，穗粒数减少，千粒重降低，可导致大幅度减产。
　　但在数年前，我听到已九十九岁高龄的著名育种专家王邦华给我讲说他育种的艰难和执着时，絮叨的一个小故事，却颠覆了长久以来对它的鄙弃和憎恶。有年，女儿陪伴了他，去圆一览华山胜景的夙愿。刚攀到峪道尽头的高寒区时，他忽然发现，山坡的野草丛中，有一株傲然挺立的燕麦。老人的眼前一亮，那可是一个能培育出在高寒山区茁壮生长的小麦的母本啊，便把此行的目的一下丢到了爪哇国，忙吩咐女儿去山下寻找锄镢，要把它完整地挖下来，移植到自己的育种园圃里去。老人解释说，它有耐寒的野性，若能稳定地遗传到后代身上，我们的秦岭山区就又多了一个小麦新品种。我如醍醐灌顶，省悟道，这就像俗语说的，烂套子(棉絮)也有塞窟窿的时候。燕麦再坏，在完美的植物界，也不可或缺呢。
　　至于《本草纲目》命名的那种燕麦，俗语叫做雀麦、野麦子的，我不敢肯定，是否见到过。那可是一种低糖、高能、高营养的食物，性味甘平，益脾、养心、敛汗。《救荒本草》中还说它舂去皮可作面蒸食及作饼食，是贫苦地区不可缺少的干粮。近来更有学者指出，中国人日常食用的小麦、稻米、玉米等9种食粮中，以燕麦的经济价值最高，能治体虚自汗、盗汗或肺结核，促进肠胃蠕动，利于排便，降脂降糖，又可保湿润肤、美白祛斑、抗皱、抗氧化、滋润护发等等，还说它耐寒、抗旱，对土壤的适应性很强，能自播繁衍……
　　不幸的是，王邦华先生终未能迈过百岁大关，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憾和怅惘，到另一个世界继续寻觅培育他钟情的燕麦去了。王老，进度若何？我们这里的高寒山区，似乎已不再紧迫地需要那种小麦品种，但就像你说的，我国的西藏、新疆地区还需要，极北的沙漠地区还需要，那是比我们这片山区更广袤的天地，前景更为辉煌，干成了，可超过袁隆平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