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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02月0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传奇寺耳
文章字数:4978
 
尤家大院所在的西庄村


周家大院仅存的门楼


院落相连的柴家大院
  

文/图 刘剑锋

 
  洛水深处、秦岭之巅的寺耳,充满传奇。在洛南近现代历史上,有一个名字无论如何是绕不过的——尤奉三。这个出生于五仙村的寺耳人,在他53年的生命历程里,似乎就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做善事,捐资建学校、深山里为民修路、率部剿灭土匪,保民一方平安;另一件,就是杀人。而深藏于寺耳纵横沟谷中的一座座老宅民居,又成为洛河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尤奉三

 
  尤奉三,又名振歧,于民国20年即1931年始任洛南县保卫团团长,7年后的民国27年即1938年,被任命为陕西省保安第九团团长,调往旬邑驻防。
  寺耳西北部的五仙乡窑口村,这个传说为五仙巡游的深山沟,虽然偏僻,却是出大户人家的地方,譬如尤家。公元1894年,尤奉三出生于这个偏远的山沟里的尤家大院。与其说是大院倒不如说是庄园更准确些,尤家庄园气势恢宏,规模阔大,傲然居于秦岭深处。
  尤奉三的父亲尤秀斌曾任洛南北区民团团总职务。民团,为国民党统治时期由地方武装、民间团体组成的武装力量。
  尤秀斌曾率部讨伐山中土匪,战绩骄人。《民国陕西之民国十三年(1924年)大事记》里记载了尤秀斌剿匪之功:“春,股匪毛福有率3000余人窜入洛南陈耳、石坡一带,拉票200余人,限定4日不赎者,割鼻削耳以致砸死。团总尤秀斌集合乡勇5000余人合剿,并组织300人敢死队强攻,毙匪87人,团丁阵亡40余人。”
  而在尤奉三的生命历程里,似乎就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善举:捐资建学校、深山里为民修路、和父亲一样率部剿灭土匪,保民一方平安。
  尤家是如何积累财富从而成为秦岭腹地、洛水深处的大户家族的,无准确资料可考。《洛南县志》所载尤奉三条即可见尤氏家族家资之雄厚:“尤奉三于民国13年(1924),捐出银圆700元资助洛南县乙种实业学校的开办。民国15年(1926),接其父尤秀斌北区民团团总职务后,又献地200亩,创办石坡、五仙、寺耳、黄龙铺等小学,并将尤家的祠堂给本村小学作校舍。后又捐助资财砌修了太要岭、柴峪沟岭的人行便道。”
  出资献地办学涉石坡、五仙、寺耳、黄龙铺等地,其区域覆盖洛南整个北部;又捐资修造秦岭山中太要岭之要道、潼商道之要冲的柴峪沟等,其造福桑梓之慷慨之豪气,令人感佩,其善举实乃洛南古今鲜有。
  在接过其父尤秀斌北区民团团总职务的5年后,即民国20年(1931),尤奉三“任洛南县保卫团团长”(《洛南县志》)。在这之后,尤奉三多次亲率部下讨灭匪扰,战绩赫然。据《洛南县志》:“民国20年(1931)任洛南县保卫团团长,当年11月,土匪郭世存盘踞商南,窜扰洛边,尤亲带兵踏雪进剿,歼匪80余名。”“民国21年(1932),尤曾率部歼灭河南土匪李长有部,使其后再未窥视洛境。”
  尤奉三所作的另一件事就是:杀人。
  踏平匪患滋扰,保百姓一方平安,尤奉三功不可没,而在奉命“围剿”共产党所领导的红二十五军及其所创建的地方武装上,他也是不遗余力。
  以程子华为军长、吴焕先为政委、徐海东为副军长的红二十五军,于鄂豫皖根据地实施战略转移后,于1934年12月8日,由豫陕交界处的洛南县铁锁关(箭杆岭)进入商洛境内,开始了在商洛的长征。就在这一天,尤奉三派洛南保安团一个中队在铁锁关阻击红军入洛,最终被击溃于鸡头关。
  12月29日,红二十五军转战至洛南景村,在车塬村,吴焕先等筹划组建了中共商洛特委,这是鄂豫陕根据地成立最早的党组织。吴焕先同时宣布成立以在景村一带坚持抗捐的“红枪会”成员为骨干的抗捐第一军。“红枪会”首领刘实通、岳新明被分别任命为抗捐第一军的司令和副司令,这也是陕南成立的第一支抗捐武装。
  1935年1月5日,尤奉三率保安团突然包围中共商洛特委和抗捐军,司令刘实通腿部中弹,后被民团发现并杀害,副司令岳新明等牺牲,抗捐军溃散,中共商洛特委书记宋兴国牺牲,特委即宣告解散。随后,尤奉三又派兵到处搜捕红军和抗捐军干部战士,先后杀害30余人。
  或许因为尤奉三“围剿”红军“战功卓著”,1938年,尤奉三被任命为陕西省保安第九团团长,驻防旬邑。8年后即1946年,尤奉三因病辞职回到洛南老家,一年后病逝。
  一边慷慨解囊、造福桑梓,一边却杀人如麻,尤奉三游走于这反差极大的两面人生之间,但是一点也不冲突,也并不矛盾。这边是深山豪绅大户,那边是民团头目、国民政府地方要员,做善事是本分是义举,而举刀杀人乃职责使然也。
  尤奉三在他53岁时,随风而去,但是一切远没有结束。
  在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我在找尤奉三的后人。有朋友告诉我,杨恩儒先生好像与尤奉三有亲族关系。
  我电话打过去,杨恩儒先生说:“我是尤奉三的孙子。”
  我愕然:“亲孙子吗?”
  “是的。”他说。然后他告诉我,他爷爷尤奉三育有一子两女。他的父亲育有5子6女共11个儿女。大家族之所以成为大家族是有很多原因的,其中远见、对人世沧桑认知判断的智慧不可或缺。出生于这个大家族的杨恩儒先生的父亲,悄悄把自己的两个女儿、两个儿子送给了别人,他已经预见到朝代更替后的某种走向,虽然他的“双手沾满鲜血”的父亲已经作古,但他又如何能够保证属于父亲的人生不会殃及后人?
  果然,杨恩儒的父亲后来被划为“地主”成分,不得不离开尤家庄园,因为他们祖辈生活的大院已经不属于他们,而被分给了“贫下中农”。而那些早早被送出去的儿女们因为改名换姓而躲过了“地主”这个名分带来的命运。
  杨恩儒先生被送给了一户杨姓人家,改姓杨。他还告诉我,他的一个姐姐送给一户姓崔的人家,叫崔婉儒。我恍然,崔婉儒是洛南的一个画家,我曾经给她写过评论。
  如今,尤家大院静悄悄地深藏于寺耳深山之中,并以这样静谧的方式保存着隐藏在时间深处的尤家传奇。 
  

深山大院

 
  如果在空中俯瞰,秦岭的沟壑以及沟壑里的细流就如同一棵棵树枝,这些树枝一根根伸展出去长出一根根枝枝桠桠,这些枝枝桠桠再继续长出枝枝桠桠。在这些枝桠里藏着多少秘密?
  在寺耳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的树枝般的沟谷山川里,藏着一座座古朴而神秘的古院落、古民居,如尤家大院、周家大院、柴家大院、张家大院等。这些已经或正在消失的每一座院落,都深藏着一个个道不尽的秘密。
  尤家大院。
  寺耳西北的五仙,小乡制时曾设五仙乡,现在这里是五仙村。从这里往北依次有下五仙和上五仙两个小村子。上五仙西北约1.6公里处是两山夹峙间的西庄组。村子中央就是尤奉三的老宅子:尤家大院。
  尤家大院坐北朝南。整个大院由3个院落构成,前面一个大院落,后面两个后院。大院是由正房、前房和厢房所构成的规整且错落有致的四合院格局。整个院落为全木架,墙体为土夯,屋基均为大长条的青石铺就。屋顶为清一色蓝瓦,甚至雕有五脊六兽图文,檐边是精致的滴水瓦。正房门窗为精雕细琢的格子或精美的纹饰图案。尤家大院窗子竟然别具风情,里面有完整的窗框窗棂,均雕刻精细,而外面还有一层窗框,可敷上纱布犹如现在纱窗,夏季里既通风凉快又可遮挡蚊虫。
  尤家大院的3个大院各自独立又有楼门相互连通。连同各大院楼门通道地面,铺着青石,青石上甚至雕刻着花纹图案。杨恩儒先生告诉我,尤家大院差不多有20多间房子。在逝去的岁月里,尤氏家族在大院里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
  尤奉三生在这里又在这里离去。
  因为年久失修,大院很旧很破,但是还有人住在里面,守着尤家大院。
  周家大院。
  走出尤家大院往南,在上五仙村,有个周家大院。
  周家后人周红喜今年64岁,他说,在大院正房的屋梁上曾刻有“梁记”。“梁记”房主人在屋梁上以毛笔书写的记载房子修建时间及背景的文字。周先生记得他算过,按照“梁记”的记载,公元1966年的时候这个房子的历史恰好是373年,那么现在,这房子应该有425年的历史。
  虽称“周家大院”,但周红喜先生告诉我,这个大院并非周家所建,而属于寺耳的另一大户人家——柴家。周先生说,他的父亲周将封是尤奉三的外甥。父亲对他说过,他们周家祖上是寺耳一带有名的财东,家资雄厚,富甲一方,但是家舍屡屡为土匪所劫掠,苦不堪言。而恰好柴家在上五仙建起了一溜规模宏大的4个大院落,财大气粗的柴家听信风水先生之言,云柴家不宜在此繁衍生息,便于寺耳镇柴湾村另建庄园,将4个大院落卖给了周家,也就称作了周家大院。这个大院不仅规模宏大,而且墙院高筑,结构谨严,坚固异常,周家人自兹安居乐业,再不受土匪搅扰。
  周先生说,周家大院原本有4个并排的大院落。4个大院除了供衣食起居还依次建有药铺、染坊等,他清楚记得药铺子里有晾药架、碾药石等。这药铺子和染坊虽为私家所有,但是对外经营,药铺子是秦岭深处的人们治病求药的地方,而染坊更是人们少不了的,山里人家纺线织布,要做成衣服、棉被、窗门帘等,得在染坊里染上颜色或染出不同花纹图案,都是要到这染坊里来的。
  4个大院一溜排列,东南西北座向,共有14间。结构为传统四合院格局,各有上房、前方、两坡厢房;4个院落4个门户,并不相连。墙院大多为青砖所砌。秦岭山中最不缺的就是木头,因而房屋梁木粗壮阔大,虽经400余年,质地依然。屋檐口上的滴水瓦,烧制时压印着各种动物的脸部纹饰,栩栩如生。周先生所住大院中间的天井过道以青砖为边,中间是青石和瓦砾镶嵌的简单朴拙的图案。
  值得一提的是大院现仅存的一座门楼。其为牌楼式门楼。楼基为青石,主体为青砖所筑。中间为门,门两边分别为青砖所雕的窗格式的装饰图案;门上是砖雕的拱形门楣;再上是两层的牌楼,中间高两边低,上覆滴水瓦。整个门楼浑然一体,简约结识,古朴厚重。
  周先生说,柴家原本修建的庄园更大,称“九房九檩”。有一官宦与柴家有间,一日里在柴家看到这气势恢宏又桀骜不驯的“九房九檩”,九为至尊,认为有和君王争高下的意思,有欺君之罪,便悄悄往朝里奏了柴家一本。好在朝中有人通风报信,柴家连夜晚把“九房九檩”拆了,待朝里来人探查,大院的三分之二已被拆,柴家躲过一劫。
  周家大院现在只有一个院落保存完整,即周红喜先生所住的地方。他说,他的父亲后来被定为“地主”成分,周家大院自然要被分给“贫下中农”,周红喜一家只能居住在周家大院最小的一间厢房里。多年前,他把院落整修了,才使这个院落较为完整地保存下来。
  采访结束时,周先生突然说:“我今年想把这门楼拆了。”我吓了一跳,劝他说这绝对不可以,这样的古民居已经不多,千万不能拆。他说破得不行,不像样子。我央求他:“不敢拆,老先人的东西,得留下来……”
  柴家大院。
  距上五仙周家大院南约7公里,是个叫作柴湾的村子,村子里58户人家270多口人全部为柴姓。柴家大院就在这个村子,这58户人家的祖先都出自这个大院。
  柴家大院是寺耳境内规模最大的庄园。柴世勋,寺耳镇的文化站长,是柴家的后裔。他对我说,最早的时候柴家大院共有6套院子,“前后各一排3套院子”。除了6个大院落之外,柴氏家族还建有祠堂,也是气势不俗的四合院。柴世勋先生说,祠堂里的家谱把柴家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但是“文革”中,祠堂以及祠堂中的东西被人全部烧毁。因此,他们这些后人只知道他们的祖籍并非寺耳,“从哪里搬迁来的?无从考证,听老人说是从古城、寺坡一带搬迁来的。”柴世勋说。
  柴世勋记得柴家修建最晚的院子的“梁记”里记载,其修建时间为道光四年,即公元1825年。以前的院子更早,多建于乾隆年间。
  柴世勋说,听老辈人说,柴氏家族曾出过御史类的官人,但在外做官没有回来过;“后来据说还出过几个进士,以前祠堂里曾悬挂有进士的匾额,‘文革’中全烧了。”柴世勋说。
  6个院落也均是传统四合院结构,前后两排坐东朝西一字排开,屋墙相连,屋脊相接,但自成体系,独立成院。和寺耳其他大院不同的是,柴家大院因坐东朝西,其楼门并未建在前房正中间,而是在出门的左手边。柴世勋说:“按照风水八卦,坐东向西的房子楼门都是建在南面,出门在左,左手为大。”门楼的过道地面,均是用小石子铺成的各种精美的装饰图案。
  院落墙体为砖木结构,砖为古老的青砖;地基以长条青石铺成。屋上也是五脊六兽的,一律的蓝瓦。门窗、照壁、拱门、门墩等等均雕刻有莲花、牡丹以及动物图案纹饰,精美古朴,生动传神。
  每个院落外还有拴马桩、上马石,一律为青石打造,上面雕有龙头虎头等。“后来几根被博物馆拿走了,还有几根被人偷走了。”柴世勋先生说。他说,院子外边过去还有水磨,用来磨粮食。现保存完整的只有两个院落。“其他有的被拆了,有的破旧倒塌了,可惜太太。”柴世勋先生说。
  在寺耳,在洛河两岸,还有多少这样鲜为人知的古代民居、民宅大院?还有多少承载着历史信息、民间智慧和情感,聚合着人事沧桑的秘密,已经作为不可替代的时间象征和记忆符号而存在的建筑,正一点点在我们眼前令人心疼地销蚀和消失?
  或许,再过若干年,这些古宅民居,只能从笔者这些粗糙的文字里一寻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