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芙荭
　　有一段时间，我常常就想起老顾来。他走路总是弓着腰，好像背上驮着重物似的。老顾抽烟的样子很特别，用拇指和食指掐着烟屁股，嘬一口烟，咳嗽一阵，要死要活的样子。然后，叭唧一声将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大概是觉得不妥，就伸出脚去蹭那痰。老顾脚上的鞋已分辨不出颜色了，他蹭地上的痰时，大脚趾便像一只乌龟头似的从鞋前破损了的地方探了出来。
　　老顾说，郭主任，谢谢你了，我一定要报你的大恩大德。
　　我就笑了。心想，以后你少给我惹事添麻烦就行了。
　　老顾是响山村人，响山村依山，人员稀少，自然条件差些，穷村出刁民。响山村告状的人就多。我刚调来镇上时，老顾就背了个用蛇皮袋卷起来的被子，坐在镇政府门口的台阶上。政府的工作人员来来去去没人理睬他。我就跑过去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他是来告状的。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他喂了快一年的大肥猪丢了，给派出所报了案，没人管。一头喂了快一年的猪少说也有两百斤，这对一个农民来说不是小事，怎么就没人管呢？就准备去协调这事，好歹帮着查查，就是查不出来，对老顾来说也是个安慰。
　　大家都说，那个老顾，你别招惹，是个上访专业户，村里镇上的人都躲着他。他的事上访，村里谁有事了他还代人上访。是个狗皮膏药，一惹就粘上了。
　　我还是去了村里和派出所了解了情况，一问才知真是个麻烦事呢。原来老顾丢猪，他自己还是帮凶呢。
　　一天老顾喝醉了酒，回村时天都黑了，快走到家门口时，见公路上两个人正吃力地将一头肥猪往一辆小皮卡上抬，可能是猪太肥了，又不怎么听话，两个人弄了几次也没成功。大冬天的，累得那两人头上都冒出了汗。老顾说你们真笨，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半瓶酒，又把手里提的剩菜和酒拌了让猪吃。猪吃了拌酒的菜，很快就醉了，倒头呼呼睡了过去。老顾便帮两人将猪抬上车，两个人赶紧发动车，一脚油门，走了。
　　哪里晓得，那两个人是窜村走乡的偷猪贼，老顾帮着两个小偷把自家的猪偷走了。后来，我帮着协调，给老顾买了两头小猪崽子，算是对老顾丢猪的弥补。老顾说，你真是个好人。你没去过北京吧，有机会了，我要让你去北京看看。
　　我笑着说，老顾，以后别再喝酒就好了。
　　这之后，有好长时间没见过老顾，也没见过老顾上访。
　　那年春天，天气无比的好。山上的野桃花开得无比娇艳。有一天，领导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家带好身份证和响山村的村干部一起去趟北京。
　　我说，去北京干啥。
　　领导说，去接老顾去，他跑北京上访去了，这个老顾竟然点名让你去接他。
　　我骑摩托车回家去取身份证，心想，这个老顾，还真让我去北京了，参加工作十几年天天待在基层，连西安都很少有机会去呢。心里竟生出几分窃喜和对老顾的几分感激。
　　我回家取了身份证，给老婆说，我要去北京了。
　　老婆白了我一眼，以为我是说瞎话。
　　我说，我真的要去北京了。
　　我举起手里的身份证，说，我是回来拿身份证的，活了半辈子了，终于有机会去北京了。这是公事，要不然我把你也带上，去看看天安门。
　　老婆就高兴地笑了，就跟真的要带她去北京似的。
　　提着老婆给我收拾的包，刚出门，电话响了。是领导打来的。以为是催我的。
　　领导说，老郭，去北京的事取消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说，领导，你说什么呢？
　　领导说，去北京的事取消了。
　　我说，我都把身份证取来了。
　　领导说，刚才，响山村村长已在电话里和老顾沟通好了，镇上救助他2000块钱，让他自己买张票坐火车回来。开始，老顾还不同意，说一定要你亲自去北京接他回来。后来村长和我们商量，把钱数加到3000元，老顾犹豫了半天。就答应了。
　　我想去北京，想借这个机会去看看北京天安门，又没去成。
　　现在，老顾病故快一年了，想起老顾，还是有些遗憾。他给我创造了一次去北京的机会，又是他临时变卦而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