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条子草
文章字数:1171
这面条任全世界技艺再高超的厨师也切不出,好像只有似剪刀的二月春风,才能像裁细长而轻盈的柳树叶一样,把它裁得出。但它却比柳树叶更妩媚、更妖娆,柔而婆娑;且多姿,边缘有锯齿样的微妙倒钩。这便难为春风了,只好自叹弗如,羞愧地叹口气,扭身溜走了。
它的色绿而黯淡,透着些儿胭脂的红,像乡村少女见了生人,娇滴滴,羞答答,楚楚动人。我们弄草的孩童一旦看见了它,只觉得糊着眼屎的双目顿时舒服受活了,射出一霎儿的亮。手指即刻就抢过去,把它那像齿轮样软卧在地上的叶片,轻轻地一划拉,归拢了捉在手中。
呀,那便真是面条了啊,将面条儿的柔润像一注儿溪水淌流过来。一霎时,指和掌皆像握了山泉,清凉,顺滑,神魂都恍兮惚兮,似有若无,只记得紧抓了,舍不得。——舍不得也须赶忙丢到草笼里去,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小心别的小伙伴抢了去。随之心里便生起了一丝儿的暗自埋怨,你为什么这么稀有?倘若绝门的没有,我们也就不罕想了,一了百了。(罕想,方言乡音,时时惦记、想占有的意思。)长大后方知,凡可贵的都稀有,稀有了人才像贼似地罕想。但小小人儿的我们,并不会因为罕想它,弄草时便专去寻找它。踏破铁鞋无觅处么,耽误了挑其他草怎么办?那时的我们就已经颇具哲学家的思辨力了。说来也怪,只要我们这么想了,身心便会了无牵挂,轻轻松松地去挑其他草,随之便会于不经意间忽然发现它,一株,或两株,甚或一堆。得来全不费功夫,该来的肯定会来,不该来的再怎么强求也强求不来。我们的眼就再次地放起了亮光,手儿忙地划拉归拢着,镰儿快起快落。肚子里骂起了家中圈里的猪:家伙,该你今吃美啦!心想,它见了它,恐怕就像我们吃熬萝卜片时,忽然发现了一片肥肉吧?面条草便是它的肥肉,供它长膘的糠麸和豆饼。可怜它一年四季,除了春夏秋三季能吃到我们挑回去的鲜草,整个漫长的冬季,都是以干豆叶和粉碎的豆秆为主食。只有生病发烧瘫卧了,才能尝到糠麸、豆饼等精饲料是什么味儿。一头猪便要养一年甚至两年,才能出槽:卖或杀了。
别说我们现在才知道,我国的黄淮地区,紧邻的河南等地,早有食用它的幼株嫩苗的习惯,多以蒸食为主,也可以炒食、凉拌、做汤、包饺子,风味颇佳。即使当年我们知道了,也会把它省下来,统统让给黑猪吃。如果不给呢,猪们肯定会望着我们大快朵颐,羡慕嫉妒又带恨的,爬在圈墙上,挨刀似地嚎,嚎得天昏地暗,地动山摇:哇,哇,我要吃,我要吃!……那它出槽时,我们弄草的孩童泪眼望着它大哭大叫,四蹄儿乱蹬,拼命挣扎,心里就更亏了。可怜它虽然好吃懒做,却生命短暂,活在我们的家里,日子苦得连面条草都没吃过,就命丧尖刀,成了人的口中食,冤啊!
撕开面条草的叶片,一排细碎的白水珠儿便会鲜艳地滴渗出来。我们尝过,能苦死人。俗谚:苦中有甜,苦尽甘来。它的营养,也许就藏在那白水水子里。据说将它入药,有润肺止咳、凉血止血的功效,可治虚劳咳嗽、鼻衄、吐血等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