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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0年07月23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有 悔
李继高
文章字数:1884

  1979年7月,高考时,答语文考卷作文,我一如往常,先打草稿,草稿还未完,监考老师猛然提醒,时间将尽,只剩十分钟了。于是慌乱誊写,还是落下最末一段未及誊写,无奈交卷。平日以作文见长,成绩却仅仅43分(其他成绩都在50分以上)。我的语文老师王老师,对我平时十分赏识,得知我的成绩后,甚是失望,亦很愤恨,望之深,责之切。甫遇,脸色铁青,直骂我:“蠢”“蠢”“愚蠢”!其情其景,思之如在目前。既觉愧对恩师,更觉愧对自己。此一失误,真是误我一生。命运的歧途、岔路,也许就是从此而始。
  多年后,我常与人诉说此事,尤其是酒喝多了。老是反复絮叨:“要是不打草稿,语文成绩肯定高;再高10分,我就能进省城上本科了呀。”本科、专科,僻壤、省城,云泥之别呀!就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逢人就说阿毛被狼叼去了一样。好长一段时间都有些神经质了。亲朋中有人以此为笑谈。但,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是我的心结,恐怕今生是解不开了;此间懊悔,怕再也不能释怀了。
  20世纪90年代,曾痴心于文学创作。有幸在省市报刊发表了几篇作品,不期然得到已调省城工作的一位高中老师的肯定。他赏识之余,热心举荐我去一家期刊社工作。该社有意募才,可调动手续甚是麻烦,加之爱人难以同时调动,孩子也小等诸多原因,遂打了退堂鼓。多年来,我一直恨自己没出息,目光短浅,优柔寡断,不懂得舞台大了好演戏的道理,失去平台跃迁的机会,文学梦最终破碎。后来老犯嘀咕,如果当初调到省上了,矢志于创作,也说不准与同乡的某某或某某一样,著作等身,大名鼎鼎了。
  生于20世纪60年代,长于70年代,其时国家动乱,民生凋敝。父母在商洛山中务农,为了我和弟妹们吃饱穿暖,无比艰辛。往事历历,俱在目前,不堪回首,午夜梦回,思之惨然。80年代后,参加工作了,端上了铁饭碗,拿上了工资。理应对家竭力贡献,尽孝父母;却要结婚生子,购房置业,诸事颇烦,狼狈不堪,自顾不暇,哪有能力帮助家里。近十几年,经济上的窘境渐去,而老父却已地下长眠。老母犹在,但垂暮之年,诸多病痛,又牵挂大家庭杂七杂八事务,难享清福,少能遂心喜乐。每逢归家探望,母亲总是重复地问:“吃了吗?”“娃咋样?”之类的“趟趟话”,说的你很不耐烦。离家返城时,她总要送到路口,站在路边,久久张望,不愿离去。有一次,我已驱车驶入离家3公里的国道,忽觉手机遗在家里,忙折回,发现母亲还站在路口。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黄昏,母亲银灰的头发,在夕阳下是那样的刺眼。对此,邻里张婶、王姨也常给我唠叨:你每回都走多时了,你妈还站在路上送你,叹息着说人老了,都可怜。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乌鸦反哺,羔羊跪乳,本应结草衔环。父母深恩如此,我何以报?我又报了多少?
  父亲的一个结拜兄弟,家住公社(现在的镇政府)附近的川道,我上中学时,常到他家蹭饭。他家情况虽然比我家好些,但那年月,也不宽裕。可每次我去,姨妈就尽量做好的吃,走时还要我带些干粮、酸菜之类的东西。我考上大学了,他很高兴。父亲生前曾多次给我念叨:“你干大那年(我考上学那年)给咱拜年喝多了,不停地说,他干儿子(我)‘有出息’。”我工作后,却很少去他家。这些年来生活沉稳下来了,倒是去的次数多了。但是,疼我的姨妈,在卧床多年后已经去世了,干大也因脑梗反应迟钝,行动困难,再也没了往日一个精明能干、乐观好客的大队会计的精神状态。每次探望他,回来我都难过多日,常悔自己没能早点去看他,一种忘恩负义的愧疚使我有种负罪感。
  还有我从小学、中学、大学以致参加工作后待我甚好的几位恩师、同学、发小,我的父老乡亲……他们过去都或多或少的有恩于我;现在有些还以我为荣,喜欢逢人说项:恩师们常给人说“教过我”;发小给人夸说与我是乡党;同学常与人忆我们同窗时。听闻此类言语,我都甚感脸红内疚。待我如此情深,我何曾以厚谊报之?中国传统文化尚恩重义,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以此衡量,我做的还很不够、很不够,甚至觉得自己很是“没文化”,没水平。
  曾将诸如此类的痛苦、悔恨,诉诸同龄知己,也曾请教过心理咨询师。他们倒是尽力宽慰,甚至赞美我,说这是灵魂净化、道德升华云云,但都难以除却我心底的愧疚。年龄日长,懊悔日增,常深夜难眠,辗转反侧,思之再三。是不是人越老,越多了善念?越少了自私?越多考虑起别人?也越多考虑起报恩?
  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终于明白,世上事,身边人,一旦错过,便再难成就、再难报答。人常说凡事做好当下,免得过了后悔。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要是有,哪人人皆可成为尧舜,满大街都是圣人。只可惜时光不会倒流,历史没有假设。要想今生少些遗憾,少些懊悔,多些坦然,唯有做好当下。
  做好当下,一生无悔,是多难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