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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0年09月03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风 匣
李渊源
文章字数:1215
 
  租住的小屋在村落边上,晚上能听到村子里劳累的母亲训斥孩子的声音,或者能听到在烟火里煎熬的夫妻声嘶力竭吵架的声音,再或者就是窗外风风雨雨的声音。生活的声音总是有些趣味的,但整天听也就不以为意了。然,有一夜夜半醒来,我听到了久违的拉风匣的声音——扑哧扑哧……
  风匣是老物件,我惊愕于自己在这市井之中竟然能听到这样熟悉的声音。那是生意人为第二天的吃食买卖在夜半时就开始作准备了?还是年迈的老母要给远行的游子提前准备一些路上的餐食?这样想着,便没有多少睡意了。
  风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村落里常用的给锅灶鼓风的家用物件。用木板围成一个长方体,在长方体的一个侧面开个正对着炉膛的小孔。风通过来回拉动长方体中镶得一块木板而被鼓到炉膛里去。在物质生活还不是很丰裕的乡村里,家家户户都用这手拉的风匣来烧锅做饭。日头挨到饭点,村落里就能响起接连起伏的扑哧扑哧的拉风匣的声响。那做饭的多是料理一家老少吃食的妻子,而那拉风匣烧锅的或是从外面劳碌回来的丈夫,或是在外面玩得又累又饿的孩子。一家老少的日子,就随着这此起彼伏的风匣的声响而悠悠自在地展开了。
  当我还是孩童时,便是那个坐在锅头前给母亲烧锅的孩子。初中在镇上,念书要走二里路。年少的时候像个小牛犊子,母亲做饭稍稍迟一些,便犟得乱发脾气。不是赌气不吃早饭了,就是嫌这嫌那一阵抱怨。母亲从不说什么,只是把我爱吃的炒削筋盛到碗里,在上面再扣一个炒鸡蛋。为娘的心总是偏着的,我记得母亲给姐姐们并没有做过这样当年在村落里还算丰盛的饭菜。初中时代的叛逆,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母亲应该做的。只要母亲做饭稍有怠慢,我便凭着孩童的稚气乱发脾气。凭着这股子怨气,把那风匣拉得啪嗒啪嗒乱响。让那响声像我那不停抱怨的嘴一样聒噪。不过我那嘴虽说着一万个不吃了,但实际上还是避不过那炒鸡蛋的香味。斜着脸来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大瓷碗,一阵狼吞虎咽。而那风匣,却依旧是肚内空空地摆在锅头旁,像是村落里说多了话而口干舌燥的妇人,一下子回归了长久的安静。
  在母亲的精心哺育下,我瘦小的身子在那一年长开了。像是在三月开始拔节的小麦一样,忽然一下子高出同龄小伙伴一个头。母亲现在还回忆说:“你那年开始长个子,就是我给你炒了一年的削筋,上面再扣个蛋。”母亲说这段话的场景我是熟悉的——天刚麻乎乎亮,母亲早起在锅头前给我张罗早饭。我也会心地坐到锅头前面,给母亲烧锅。尚未完全明朗的夜色,遮掩了厨房里昏暗的白炽灯散发的光芒。村落里的黎明静悄悄,只有风匣的声响,扑哧扑哧,扑哧……
  母亲的爱像那风匣鼓出的气,她只要求为之奉献的炉膛的火苗能燃烧得更旺一些。她在操劳着把丰盛的饭菜端给儿女后,自己只吃些上顿剩下的饭菜。如今在距家快三百公里的关中平原的边上,忽然听到了那久违的风匣的声响。那是母亲的爱,从那广袤的平原上,一直延伸到了秦巴山区的市井街区。
  我喜欢听风匣扑哧扑哧的声响,那声音是母亲喊我吃饭的风信子,也是众多出身村落的孩童,关于那渐行渐远的安静唯美的乡村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