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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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打电话来说,核桃熟了,让回去取些鲜核桃。我连忙查了天气,周末无雨,于是安排好手头的事,连夜往老家奔。到家九点多了,劳作了一天的父亲已经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在堂屋的小台阶上坐下,静谧的秋夜,干净的小院,父亲的鼾声以及弥漫在夜空中泥土的芳香,瞬间让人觉得连萤火虫的亮光和秋虫的低鸣都略显多余。眼前,堂屋台阶上几个蛇皮袋里泛着青光的青皮核桃勾起我遥远的记忆。
老家的小山村坐落在半山的丘陵地带,土质肥沃,各种杂木适生,尤以核桃为众,家家户户少说也有几十株。原先核桃树都属村集体所有,核桃由集体采摘出售,收入归集体,但管护不到位,病虫害多且产量低,社员积极性也不高,收入勉强能救个急。后来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核桃树随地界分包到户,每年由村上选出几名威望高的人组成测产组,测产后由承包户采摘,上缴村上一定比例的收益,其余归自己。这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社员的积极性,社员们开始用心管护,核桃产量也明显高了。我们要缴的学费和身上穿的新衣服,都来源于它。
那时,打核桃是全村的大事。每到核桃成熟时,村里都要召集社员会议,推荐会爬树的青壮劳力担任杆子手,分片作业,妇女老幼负责拾核桃。可别小看杆子手,那些歪歪扭扭、疙疙瘩瘩、枝长蔓野的核桃树,人家几下子就上去了,打过的树,既不伤枝丫,又颗粒无存。谁核桃打得干净,那是很光荣很有面子的事。父亲因为勤快、麻利,年轻时常做杆子手,也深得乡亲喜欢,所以干的活多,工分也挣得多,我书包里的白面馒头也因此多一些。
分产到户后,白露一过,父亲就会提前准备,根据天气筹划着今儿个打哪棵树,明儿个打哪棵树,而他挑选的打核桃杆子,总是那么轻便皮实,长度适宜。父亲好像有使不完的劲,穿越在田间地头、山梁沟岔,高兴时还会哼几声秦腔,甚或蹲在树杈上就算计核桃收入的分配,四个娃儿上学学费多少钱,过年添置新衣多少钱,给信用社还借款多少钱……以至于母亲经常取笑父亲,钱还没到手就先花干了。核桃一杆杆落地,母亲带着我们姊妹四个,像老母鸡带着一群雏鸡觅食一样,佝偻着腰在草丛中捡拾着,我们恨不能个个长了火眼金睛,把藏在每个角落的核桃都捡回家,可母亲还是能在我们捡过的地方发现核桃。
有一年父亲病了,不能上树打核桃,眼望时节快过了,我们姐弟几个私下商量,哥哥作为家里的长子当杆子手。谁知我们偷偷摸摸刚到树下,就被母亲发现了,她飞一般地冲到树下,揪着哥的耳朵大吼,不要命啦!母亲发怒的神情我现在都记忆犹新。直到哥初中毕业那年,父亲破天荒地把哥叫到跟前说,娃,你大了,你今年为咱家打核桃。父亲把杆子递给哥,并亲自蹲下让哥踩着上树。踩稳,贴紧,看准,用力……父亲在树下指挥着,哥有板有眼地摸索着,母亲紧张地叮嘱着。那年,我家核桃的收成,让哥顺利地翻秦岭去读中专了,而我也上了高中……
谁在门外?父亲的问话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连忙起身推开虚掩的门,扶他慢慢坐起。父亲说,今年核桃好,多带点回城里去吃。要是往年,我打核桃你妈在树下拾,早都打完了,遗憾的是,你妈不在了。
晚上,我又做梦了,梦见父亲打核桃,母亲带着我们在草丛里拾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