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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0年11月03日 上一版  下一版
老张
杨明劳
文章字数:1853
   
  那天的雪很大,整整下了一天,使我这个初到南京的人十分吃惊。肆虐的寒风,像北方的风一样粗暴、冷酷,如同一把利刃生生地割人的脸,还挟裹着厚厚的积雪,死命地扑向人,撕咬人,摧残人,仿佛不这样,就不能够显示自己的厉害和威势一般。
  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平时路上十分张扬的灯,仿佛也慑于狂风的淫威,洒到雪地上的光是那样的暗淡、无力,如恹恹的老年病妇的脸。我缩着脖子,弓着腰,踩着积雪吃力地往单位赶。猛然间,差点同对面的行人撞了个满怀。行人扯着嗓子说了几句话,听声音似乎是老张,好像说“要到前面去连线个视频”,便匆匆忙忙顶着风雪走了,令我十分疑惑。
  几天后,我得知这个人是同我一样住在企业公寓的老张。同老张的认识是在公寓的楼顶。那是伏天的一个夜晚,无风,热浪随着暑气在夜晚不断地蒸腾,即便坐着不动,也是一身的汗。我白天晾晒在楼顶的被褥忘记收回,到晚上九点多了才爬到楼顶去收。暗夜里有个人在打着电话,不断地乞求对方,请再给他机会,说他挺难的,给他机会就是救他和他的家庭。我怕出事,便同这人交流起来。了解到他姓张,来单位刚三天,在外包公司做打磨工,外包公司领导给他三天期限,学不会就让他卷铺盖走人。三天很快就过去了,但他仍然上不了手。“真的,我其实能干好的。五十多岁了,很少摸过这种机械,就是一时掌握不了这砂轮机的脾性。慢慢地,我就摸到门道了,我能干好的。”声音里充满遗憾、难过和痛心,似乎有一种倔强的力量。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得知他来自柞水县,妻子去世了,留下三个孩子。一个大学刚刚毕业,工作还没落实。另外两个一个读高三,一个读高一。“两个弟弟和弟媳妇帮我照应孩子,我出来打工挣些钱。我真没用……”他喃喃地重复着。我也出身农村,一听柞水县的名字就有一种亲近感,决定无论如何要帮帮他。当即电话联系单位外包公司的领导,说我做他的担保人,给他再给两天时间,如果实在不行,再说。
  后来,外包公司领导告诉我,老张是一个热得慢、烧起来却十分旺的人。他不仅活干得好,还有点管理才能,不到半年,就带上了徒弟,做了代理班长。
  冬天的夕阳在美丽的亮相之后,瞬间就会消失在时光的暗影中,但它在这一时段,依旧十分柔美,糯糯的光,与云彩交织着,映得天幕如同水墨画一样,淡淡的,令人有梦一般的奇思妙想。雪后的几日,就在我站在单位的公寓楼前,面对着夕阳沉思和遐想的时候,老张过来和我打招呼,他告诉我,下雪的那天晚上要同女儿视频,在路上走得急,没同我多说。我由此知道他隔天便去隔壁单位蹭网,同女儿联系。我告诉他,我屋子有无线网络,今后要网络连线了,来我屋子就行。
  但老张并没有到我的屋子来。一天晚上九点钟,我听见楼道里是老张的声音,就出门看了看。倚墙而蹲的老张刚刚下晚班,一身油污的工作服还没来得及换,他吃力地站了起来,言打扰我了之后,告诉我说,他大女儿考上了教师,他正在视频连线她。看他疲惫而兴奋的样子,我告诉他,视频通话可以到我屋子来,坐在沙发上歇一歇,也舒坦些。
  此后,老张一直来蹭网,一般在下晚班后,但他坚持不进我的屋子,说本来就很麻烦我了,不能再打扰我的生活。每天晚上,我会在他常蹲的地方搁只板凳,以便他坐着解解乏。老张很灵光,每次通完话后,轻轻地把凳子送到我屋门旁。每天早上,我开门总能看见板凳。
  持续了好长时间,我有一段时间再没有见着老张。一天晚上,他来了,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十分礼貌地进了屋子。老张仿佛年轻了许多,一身衣服十分齐整,脸刮得净净的,新理的寸头,人显得十分清爽精神。他憨厚地笑了笑,从塑料袋中掏出一袋木耳,说是自家产的,让我尝尝鲜。接着告诉我,大女儿要结婚了,二女儿也考上大学了,他回了老家一段时间,给女儿们做了些准备。说着,翻开手机给我看图片,有二女儿的入学通知书,三女儿刻苦学习的场景,他给大女儿准备的大红被褥……我真为他感到高兴。“这次从老家回来时,也把两个弟弟带来了,让他们也来长些见识,挣些钱。”他不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快乐,兴奋地说,已经给领导说好了,领导下午就给弟弟他们进行了安全教育和岗前培训。
  半年之后,外包公司举行现场打磨劳动竞赛,邀请我做评委,我亲眼见证老张及其弟弟的优秀。
  兄弟三人都参加了劳动竞赛,他们各自在划定的区域内操作,一个干得比一个猛,我想,结果大概不会错的。果然,站在领奖台上的有他们,老张是第一名。戴着大红花的老张笑了,他的两个弟弟也笑了,兄弟三人的笑容十分灿烂。
  晚上,月光很好,我将拍的图片发老张,他在回复我“感谢”后不久,转发了他的大女儿看到他们获奖图片后的回复:“老爸真帅!”,还有一个大大的“赞”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