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年前小舅打来电话：“春报，元旦杀年猪，你小妗子几天前就开始准备酒席了，把娃们引回来吃杀猪饭。”
　　小舅是闻名四乡八里的屠夫，每到腊月间小舅先立灶支摊杀自家的猪，乡亲们闻风也把猪拉到小舅家，一头猪手工费100元，猪鬃、猪尾巴归小舅。乡亲们对小舅的手艺啧啧称颂：“杀猪还得看斗娃儿，刀法准、手脚利、不窝工、不糟蹋、出活快还拾掇得干净。”小舅一天杀六七头猪，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九。
　　小舅叫陈仁斗，乳名叫斗娃儿，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在妈妈和小姨的背上怀里长大，在那个遭年馑的年代，小舅吃的是锅底最干的最稠的。小舅其实只比我大四岁，小时候我们是最好的玩伴儿和同学。小舅一进教室就头疼，给老师说：“给我一把镰，我给你割柴火吧。”小舅上了三年学割了三年柴火，到四年级说上天说下地都不上学了，外爷只得由了他去：“唉，天生盘泥巴的货。”
　　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全家进城了，当年进城租的房，房东把一间房子用竹篱笆作了隔断，篱笆这边是我家的厨房，那边是房东的厨房。小舅来家里送菜帮我们做饭，房东家的小姨子走亲戚在篱笆那边做饭。
　　“呀，女子，浇辣子哩吧，把人呛死啦！”
　　“干气！”
　　“呀，看你这女子，长得稀的，说话咋恁蹭火呢？”
　　“我悦意，你管呢，驴槽伸出个马嘴。”
　　“啧啧啧，这女子，做一手好茶饭，生一口刁嘴。”
　　“呀呸，刁嘴咋，吃了你屋油炒干饭啦，背着鼓寻锤哩！”
　　“来来来，刚好今儿油炒干饭，你来试火一下哥的手艺。”
　　“嘻嘻，不要脸，看你手比脚还笨，做的饭能吃，亏了俩娃啦！”
　　“嘿嘿，把你做的饭叫我尝嘎子。”
　　“吆吆，只怕你嘴没长端，好吃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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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后的日子，小舅天天往家里跑，一天三顿和这个叫福菊儿的女子隔着篱笆斗花嘴。
　　终于一个月后小舅乞乞吭吭地给我妈说了心思。妈妈气乐了：“好我的亲兄弟呢，人家女子是西乡色河铺大户人家的女子，从小吃米长大的娘娘命哩，咱配不上呢。”
　　小舅低眉搔眼地小声说：“我俩说好啦。”
　　妈惊得一屁股跌到床上：“好兄弟哩，你这蔫蔫子驴还放真响一个屁。好，你把台支好了，姐给你唱戏。”
　　半年后，小舅把这个叫福菊儿的女子娶进了门，这一年小舅二十，小妗子十八。
　　晚上我和姐姐在洞房外听房，听福菊小妗子说话：“我大给我俩哥嫂说东乡小伙子穷是穷点，人牢靠，福菊儿嫁过去有人替咱心疼，准了，结婚的时候多陪两石米。东乡不产米，你俩当哥的真心疼妹子，以后每年把福菊儿的米供上。”
　　十年后老丈人去世了，小舅张大嘴哇哇地哭：“大呀大呀，我没尽过半天孝，可享了你一辈子福。”小妗子嘤的一声哭晕过去。
　　小舅舍不下小舅妈，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专心务庄稼、育烟苗、种葡萄、养猪养牛养羊养鸡养小兔子，农闲的时候拉架子车给邻村的砖窑厂从热窑里出砖。又买了一个二手的修鞋机子和修自行车、架子车的家什儿。钱活的时候，小舅就踅摸到村子里的代销店给小舅妈买一盒百雀灵，小妗子一年到头脸上身上总是香喷喷的。
　　小妗子烧得一手好茶饭，特别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总是叮嘱小舅：“父母半世恩，姊妹一世情。”让小舅把我妈我姨两家人叫回娘家团聚，总能变戏法似的整一大桌子好吃好喝的，扶了外爷和两个姐夫上座，小舅陪客，自己钻到灶间忙活。妈和小姨看到外爷面色红润、声若洪钟、衣裳也齐整，相视一笑：斗娃儿傻人有傻福。
　　灶间哄闹声一阵高过一阵，原来我爸和小姨夫端了酒去灌小妗子。外爷胡子一翘一翘地伸手拦了妈和小姨：“随他们闹去，西乡女子能喝几盅呢。”
　　随后小妗子有了表妹表弟，小舅又无师自通学会了杀猪手艺，日子便一天比一天红火。
　　每年腊月间小舅杀猪的日子便是我们和小舅一家人团年的时候，多少年了从来没有间断过。酒桌也从一桌变成两桌三桌，只是外爷变成了照片挂在了堂屋墙上。
　　从小舅家走的时候，小妗子给每家人准备了醪糟醅、各种油果、五花肉、排骨、年馍和各样农家菜。送行的时候反复叮咛：“城里年薄，乡里年厚，回去好好过年，好好给娃做的吃。”
　　小舅家热闹，年在小舅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