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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3月1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舌尖上的商洛18
炒面——苦难岁月的刻骨记忆
张宏运
文章字数:1308

  首先要声明,这个炒面的“面”,不是面条的面,而是面粉的面。
  而且不是小麦面粉,是把苞谷在石磨上磨过了不知多少遍,一次次地从箩儿里抓去头号糁子、二号糁子、三号糁子,又一次次地将箩底筛下去的细面、粗面、糁糁面揽收干净了,最后剩下的那些细碎的苞谷皮,母亲叫它苞谷粑粑,倒进铁锅里炒黄、炒熟,炒得飘起袅袅的芳香,而后再上石磨,只磨一遍,也不过箩,粗拉拉的,呈粉状,就算是面了。
  要纯吃它,那便拉不出了,会把人憋得满脸通红,吭哧吭哧只想哭。再说,也实在没啥营养。
  母亲便和乡亲们一样,想出了个好主意,炒些苞谷、大豆,掺和到苞谷粑粑里头去,然后一块儿磨成炒面。这就以好带坏了,互相提携着,既好吃了,也有营养了。
  炒苞谷、大豆时,母亲得把身子俯得很低,几乎罩严锅面,严防我们弟妹几个冷不丁伸手到锅里偷抓一把。而炒苞谷粑粑时,锅里会飘出阵阵霉了似的味儿,很不好闻,我们便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肯去帮母亲的忙。
  母亲把那种“炒”叫作“搂”,因为锅里没放一滴油,只在灶里燃了一些儿匀匀散开的火,然后用铁铲把它们搂过来,搂过去,“呲朗呲朗”地响,铃声似的,清脆,好听。
  那炒面看着是浅浅的黄,闻起来是淡淡的香,吃到嘴里,微微有些儿油的美味,缠裹到舌头、牙齿和口腔上,需使劲儿地搅动、推刮,在唾沫的浸润下变软、成糊,然后吞咽下去。
  有性急的,张大了嘴去狼吞,“噗”的一声暗响,那炒面便“嘭”的一声扑出来了,扑得满脸惨黄,像面布袋甩了一样,迷得眼睛也一时睁不开。若用手去抓了往嘴里塞,嘴的四周和脸颊、鼻头就不可避免地沾满了炒面,好不狼狈,而且浪费了。最好的办法,是用小木片或小勺儿,俗称抄片、抄勺儿,往张大的嘴里倒。我们小孩子的发明,是将作业本撕一片下来,对折出条硬线,然后用它往嘴里抄。我那时最开心的,是有同学笑眯眯爬在书桌前,问:“吃炒面不?”我只消把作业本向他一推,便可心安理得、名正言顺地接受他从书页里倒给我的炒面。
  当然了,在家里吃饭时,炒面是当作主食的。母亲说,吃了炒面耐实,像吃了个杠子馍,一天肚子都不饥。我们每顿吃饭,就都舀半碗炒面,滴上一缕苞谷糁汤,均匀地用筷子搅啊搅,像拌“拌汤”。根据各人的口味和爱好,可以拌成干的或湿的、糊的,甚至一团软疙瘩;也可以把炒面倒在碗里的苞谷糁汤旁边,喝一口米汤,吃一口拌好的炒面。不管怎么吃,都要切记,得随时用筷子头儿把碗壁上的炒面刮净、搓光,否则,会很快结成钢盔样的斑驳硬甲,怎么洗也洗不下去,惹来母亲的唠叨、责骂。
  就这样,我们边吃炒面边喝苞谷糁汤,想象着自己是一边吃杠子馍一边喝米汤。不一会儿,吃饱了,喝涨了,不论干啥活儿都能上了。
  还有别出心裁的一种吃法:捏了软烘烘的柿子,把里面黄亮的汁儿挤到炒面碗里,搅拌均匀,叫作柿子炒面,甜而粘,又有些儿沙,好吃极了。那只有我们到外婆家才能尝到。还有一种柿子炒面,是把做柿饼时旋出的皮儿晒干,磨炒面时一块磨出来,也甜甜的,沙沙的,很好吃。假若没有柿子皮,我们便出奇制胜,拿二分钱就能买一包糖精,化成水去拌炒面,也就能吃到甜炒面了。
  我已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吃炒面了,大约是从改革开放粮食连年大丰收以后吧?但炒面给我的味道,虽然远去了,却遗存在我的味蕾里,经久不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