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一会儿饭凉了！”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督促父亲。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的话越来越少，饭量也慢慢小起来，吃什么都没有胃口，一日三餐好像走程序一样，草草了事，将就凑合。
　　父亲年轻时身强力壮，加之又是手艺人，经常山里山外天南海北打工做活，用年轻和力气换回我们一家的温饱和四个孩子的学费。记得那个时候，父亲的饭量很大，吃什么东西都香。经常是在外面做工回来，一边抹汗一边大声问母亲，饭好没？要是从弥漫的烟气中传来母亲的声音说还没好时，父亲略显疲惫的脸上会闪过一丝不快，但也不会说什么，顺手就抓一个馒头啃起来，即使冬天被冻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面馒头，也会被很快消灭掉。要是母亲轻快地端出冒着热气的馒头和散发着香气的饭菜时，父亲一下子就活泛起来，吃得狼吞虎咽，在母亲“甭急，慢慢吃！”的话声中，两大碗饭、两个馒头便下了肚。一句“吃饱了”之后，父亲拿上家具又出门干活去了。母亲经常会追到院子递上水壶和毛巾，毛巾里还裹着馒头。我那时就纳闷，父亲的饭量咋那么大？
　　母亲去世四年了，虽然父亲在我们姐弟四人这家住住，那家住住，但还是离不开他和母亲生活了近六十年的老屋。每次周末，回老家陪父亲，让父亲吃好点、多吃点成了我们的主要任务。每次回去，我们都是大包小包，各种小吃、糕点、水果、肉制品，一大堆塞满冰箱。父亲总是说，花这么多钱干啥，一个人吃不了多少的。要是你妈在，看见这些该多高兴呀！是呀，母亲还在的话，见了这么多的吃的，大半辈子被饥饿吓怕了的她，肯定笑得合不拢嘴。
　　母亲离世后，父亲的饭量明显小了。是缺了几十年来母亲做的茶饭的熟悉味道，还是少了母亲饭桌边相劝的话语？印象中，即使我家的日子清苦平淡，但粗茶淡饭都能被母亲做得香气四溢。母亲坐在父亲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父亲吃饭，脸上的表情也随父亲一起变化。父亲稍一皱眉头，母亲都会连忙问，是不是咸了、辣了，还是噎着了？父亲便嘿嘿一笑，说，我又不是三岁娃。母亲这才释然，临了还不忘像鼓励小孩一样说一句，再来一碗！父亲会不假思索地说一句，再来。这样一来二去抬杠式的对话里，我似乎找到了父亲饭量大的原因。那是多么温馨的一种场景啊！
　　“给你妈舀一点献上，她也爱吃这。”父亲指着碗里的饭唠叨着，我连忙盛了一碗，端到母亲的遗像前说：“妈，我爸让你也尝点。”回过头，我分明看到父亲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来，你也分一点，这么好的东西，都吃点。”父亲说。“再分就没有了！”我嘟囔了一声。“我现在饭量好着哩，每天坐在这里吃饭，你妈都监督着哩，放心！”我端起碗，把饭和泪水一起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