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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6月08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油饼
张宏霞
文章字数:1407
   
  那天,姐带着我和弟弟在门前柳树下的大青石上玩泥巴。隔壁的英一蹦一跳地来了。
  我说:“英,快来,我们给你烙包子!”
  英翻着白眼:“哼,我才不要你的泥包子呢!”
  我停住手里正在擀的泥片,姐把要包包子的青草刚弄好。
  弟弟正抬着头,定定地看着英的手,口水流到下巴颏。她手里竟然拿着一个黄亮亮的油饼。
  我问:“你咋吃油饼呢?”
  “我舅爷来了,我婆给我烙油饼吃!”英扬着头说。
  弟弟踮起脚,把嘴凑过去,英把手向上一抬,身子一扭,斜着眼睛说:“哼!让你婆给你烙去!”
  姐姐一把拉住弟弟,叫着我,说:“走,咱回。”
  我们在小溪边洗了手,一起回家去找婆。
  婆在炕上坐着,借着窗口的亮光纳鞋底呢。
  我爬上炕,爬到婆跟前:“婆,我舅爷咋不来咱家?”
  婆愣了愣。
  姐说:“英她舅爷来了,英她婆给烙油饼吃呢!”
  婆没说话,把针尖在额头的头发里擦了擦,用力把针顶进鞋底里,用针钳子把针从另一面拔出来,捏着针,把麻绳抽出一节,缠到手上,再一节一节拔出来。
  我又问:“婆,我舅爷啥时候来咱家?”
  婆说:“你舅爷不来咱家了。”
  我说:“我舅爷在哪?”
  “在前咀子岭下。”
  “那么近,他咋不来咱家?”
  “他来不了。”
  “那我们去吧?你带我们去看他,行不行?婆!”
  婆停下手里的活,看看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
  “唉!我都几十年没见过你舅爷了!”
  “那么近,你为啥不去看他?”姐问。
  “那年,我妈给我捎信,说你舅爷结婚,让我去帮忙。我和你爷走了半天,才到沙坪沟。我妈一个人在家,啥啥都没办。我一问,你舅爷没在家,我妈是小脚,我大不在了,街里路远,她啥都弄不了。我就让你爷上街买东西,我收拾家里。”
  “整整忙了三四天,才弄齐整。你舅爷结婚的日子也到了。那一阵,你舅爷就回来了一次,半夜回家,天不亮又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忙啥!”
  “眼看要结婚了,人都不在家,我妈急得不行。那天晚上,他回来了,我妈就挡住,不让他走。他答应我妈,一定会把新媳妇娶回家。果然,结婚那天,他没出门去。我们给他披红戴花,一大早就让他去接新媳妇。”
  “一直等到天黑,一起接媳妇的人带着媳妇回来了,却没见他。”
  姐问:“那我舅爷又跑了?”
  “没有,说回来的路上他让保安团给抓走了。新媳妇在路上哭得不回来,他们在路上劝说,哄回来的。”
  “保安团为啥抓我舅爷?那后来回来了没?”姐姐问。
  “说你舅爷通共!回来了。”
  “通共是干啥呢?”我问。
  “就是和共产党一起干事呢。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都干啥了,光知道他天天不在家。”
  “那他啥时候回来的?”
  “过了有一个月,就有人捎信说让把你舅爷接回来。我和你爷以为人家把他放了,高兴地拿了身你爷的旧衣服去接。哪知道那挨刀子的杨疯子,把你舅爷带到沙河滩,吃枪子了!”
  “我舅爷吃的啥?我也要吃!”一直在婆的笸箩里翻个不停的弟弟问。
  “好娃哩!枪子不是啥好吃的,吃了就没命了。我和你爷把你舅爷找到时,沙河滩上风大得很,你舅爷就睡在烂石渣子上,身上盖了厚厚一层土。你爷借了一个架子车,我们才把你舅爷拉回来。可怜的你舅爷,人家问他还有谁是共产党,他咬紧牙关,就是不说。叫人家打得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青伤红伤,外加一颗枪子啊!”婆的眼泪滴到被子上,婆用粗糙的手抹了一把脸。
  “可怜的你舅爷,我没敢拉回到沙坪去,就在前咀子岭下,咱家祖坟边找个地方埋了。”
  “舅爷埋到前咀子岭下了,我吃不上油饼了!”弟弟哇的哭起来。
  婆放下手里的鞋底,把弟弟抱过来,放在怀里,擦了擦眼泪说:“我娃乖,咱不哭了。你舅爷来不了,咱日子现在好过了,我给我娃烙油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