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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6月10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借条
文章字数:1550
  孙荣
  旱灾过后,商洛山旮旯里颗粒无收,野草树皮也被饥民取而果腹。麸糠菜粥一天天将就着,挨到年节。
  这天,李永生举着个竹竿绑着的笤帚,一边仰头扫屋内的漆灰,一边在心里作难。前段时间公社发的救济粮,他全给母亲换了医药费。
  “年节无存粮,这年可咋过?”他内心煎熬,不时问自己。
  一家四口,妻子、母亲,还有不足一岁的儿子,他一个大男人能不操心吗?亲邻们的日子都艰难,能借的都借了,这会真是没地儿张口。
  “唉,年关年关,真是难关!”李永生内心又是一阵绝望。
  抬眼间,一个小纸块随笤帚落下。什么东西?他捡起它,展开。往事浮现于眼前。
  兵荒马乱的年月,父亲被土匪劫财害命,丢下五岁的永生和母亲。为安全起见,母子俩数年常住外爷家。外爷世代行医,在当地堪称“望族”。母亲就成了“诊医堂”的全科帮手。当时规矩,家族手艺传男不传女。可永生娘自幼聪明过人,又上过几年学堂,《四书》《国风》大都能随口背诵。几年下来,她竟成了个女全科。
  这一年,中原军区司令李先念率部队经过商洛。一天,永生娘带着永生从娘家回家,还背了个用红布条从孔中穿过,绑好了挎在肩上的大锅盔。走过一片林子时,面前忽然冲出两个扛枪的,拦住娘俩的路。永生娘的心“咯噔”一下跌到脚跟:爷呀!遇土匪了。她虽不是出身名门大户,但这几年在诊医堂也见过一些世面,不致慌了手脚。强作冷静,她说:“两位官人也赶路,你们去哪?”扛枪的互递了眼色,却虎生生盯住那个锅盔说:“我们想吃了那大馍。”
  永生娘心想,这四下无人的,引他们进村子,有了四邻八舍,总容易周旋。便说:“这锅盔馍又硬又干的,你们要是不嫌弃,走不远到我家去,烧些水泡着吃滋润些。”
  永生娘烧着水,寻思着这扛枪的面相行为不坏,她便给锅里撒了一勺苞谷糁。一会儿,一陶盆热腾腾的玉米稀饭和切了块的锅盔端上了桌。两个人糊汤泡馍,竟吃了个精光。
  临走,一人掏出纸笔,写道:
  借条
  步兵二人,途经商洛山,在此百姓家吃饱饭一顿,锅盔一个。
  王虎子张拴弟
  王虎子张拴弟
  1946年8月7日
  递条子时,那人眼眶微红,眼里泛着泪光,激动地说:“多少天了,总算今天在你家吃了顿饱饭。多谢你对我们的支持。条子收好,等解放了,拿着它去找政府。党和国家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你们,是……什么兵……什么党?”
  “百姓的兵,穷人的党。请相信,你们这恩情,日后必有回报。”
  说罢,二人转身欲去。望着他们苍白的瘦脸,匆忙离去的背影,永生娘捏着借条,心头泛起无限辛酸。
  “等等,我只带回来一点炒面,给你们装上,路上拌了水压饥。”
  ……
  想起往事,李永生自责又难过。
  母亲青年守寡,为将他养大成人,给李家撑门立户,她凭借诊医堂的“临床经验”,做了方圆几十里的“江湖女郎中”,支撑着这个家。如今,母亲积劳成疾,可连肚子都不饱……思量再三,永生决计拿上借条,找政府碰碰运气。
  当永生嬉笑着将一袋麦子放在炕凳上时,母亲开袋摸出一把。看着手心饱满干净、色泽鲜亮的麦粒,母亲眼窝湿润,语气深沉地说:“那条子,都这么多年了……当年那顿便饭,咋也不值八十五斤小麦!”
  多年后的一个午后,永生的儿子放牛时,失脚滚下山坡。孩子送到医院,当地医生连连摇头,乡邻们无不垂泪、叹息。永生娘没有流泪,饱经风霜的脸冷静而坚毅,她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向县政府。
  很快,孩子被送往一所军医大学附属医院救治,一个月后出了重病监护室。
  康复回家那天,永生家的场院里来了好多乡邻。当浑全健康的孩子走下车的那一瞬,所有人激动不已。永生娘一把拉过孩子,揽在怀里,泣不成声。
  望着绝尘而去的车辆,永生娘“嗵”的一声跪地,三叩头后闭目合掌,喃喃自语:“穷人的党,救难的党,你们是大恩人啊……”
  几天后一个清晨,红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一个早起的庄稼人经过永生家门口时,见院门上贴着一张告示。其文如下:
  凡以前给我家打借条的,从此两清。所欠药费、诊疗费一律不用还。
  李永生家